春的午後,陽光已帶了些灼人的力道,曬得山道上的石子發燙。
龍弈三人牽著馬走在回燕回山的路上,褲腳沾著的塵土混著汗水,結成了硬硬的泥殼,蹭過馬腹時簌簌往下掉。趙淩豐正眉飛色舞地講著項雲槍法裡的精妙——“最後那招回馬槍,槍尖轉得比流星還快”,忽然被龍弈拽了拽衣袖,力道不輕。
“前麵有人。”
山道拐角處,影影綽立著幾十名騎兵,甲胄在陽光下閃著冷光,旗幟上的“錫陽”二字紅得刺眼。
為首的是個白麵無須的中年人,錦袍玉帶,手裡把玩著鑲金馬鞭,見他們過來,眼皮都沒抬一下,倒像在看幾隻擋路的野狗。
“來者可是燕回山的殘部?”
那人的聲音尖細,像鈍刀刮過鐵器,“錫陽侯有令,限爾等三日內歸隊聽候調遣,逾期不至,便以通敵論處,格殺勿論!”
趙淩豐的火“騰”地就上來了,銀槍在手裡轉得呼呼作響,槍纓紅得像團跳動的血:“笑話!我們在燕回山守寨門的時候,你們這幫酒囊飯袋在哪躲著?現在倒來發號施令了,也配?”
“大膽!”
那使者猛地抬頭,三角眼射出陰鷙的光,像淬了毒的針,“一個小小的先鋒官,也敢對侯爺的命令指手畫腳?我看你們是活膩了!”
他的目光掃過龍弈和阿婷,在阿婷素色的布裙上頓了頓,眼裡閃過一絲毫不掩飾的貪婪,像餓狼盯著羔羊,“尤其是你,一個來曆不明的女子滯留軍營,簡直反了天了!”
龍弈上前一步,不動聲色地擋在阿婷身前,陰影恰好遮住她半張臉。他聲音平靜無波,像山澗深潭:“使者大人遠道而來,怕是還不知道燕回山的變故。”
“變故?什麼變故?”
使者狐疑地眯起眼,手指下意識地攥緊了馬鞭。
“西秦銳秦王已派人與我等接洽,”
龍弈緩緩開口,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那裡彆著塊剛從項雲親兵那裡討來的舊令牌,銅鏽斑駁,看不清字跡,卻透著股久經沙場的沉鬱,“燕回山即日起歸入西秦版圖,我等已受銳秦王密令,在此駐守,等候秦軍接管。”
使者的臉色瞬間變了,白得像張紙:“你胡說!侯爺明明說……說你們是叛逃的亂兵!”
“侯爺怕是消息滯後了。”
龍弈打斷他,語氣裡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嘲諷,眼角的餘光掃過使者顫抖的指尖,“銳秦王的鐵騎已在陽關集結,十萬大軍壓境,誰敢違抗?使者大人若是不信,可隨我回營,看看西秦的信物?”
他作勢要解腰間的令牌,動作緩慢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懾。
使者哪裡敢看?西秦的威名早已傳遍南陽,贏昭的殘暴更是令人聞風喪膽——前幾日有個小吏誤闖了秦軍營地,活活丟了性命。
他來之前,錫陽侯千叮萬囑,千萬彆得罪西秦人,哪怕受點氣也得忍著。此刻聽龍弈說得有板有眼,又見他腰間那枚看似不起眼的令牌,早已嚇得魂飛魄散,腿肚子都在打轉。
“不必了不必了!”
使者連忙擺手,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彎,臉上擠出諂媚的笑,皺紋堆得像朵菊花,“既然是銳秦王的意思,那我等自然不敢多言。隻是……隻是還請壯士向銳秦王美言幾句,就說錫陽侯對西秦向來是忠心耿耿,絕無二心……”
龍弈淡淡“嗯”了一聲,沒再多說,目光冷得像山巔的雪。
使者如蒙大赦,慌忙帶著手下翻身上馬,連馬鞭都甩錯了方向,幾十人連滾帶爬地往錫陽方向跑,馬蹄揚起的塵土遮天蔽日,嗆得他們自己直咳嗽,卻沒一個人敢回頭。
“你這招也太損了!”
趙淩豐看著使者狼狽的背影,笑得直不起腰,銀槍拄在地上當拐杖,“那令牌明明是項將軍親兵的舊物,你倒敢說是西秦的信物,虧他還真信了!”
“對付這種趨炎附勢之徒,就得用這法子。”
龍弈解下令牌,銅鏽在掌心蹭出淡淡的綠痕,他隨手遞給趙淩豐,“收好吧,說不定以後還能擋擋麻煩。”
阿婷望著龍弈,眼裡閃著細碎的光,像落了星光:“我就知道你有辦法。”
她想起昨夜他在燈下研究地圖的模樣——燭火在他鼻尖投下淺淺的陰影,眉頭緊鎖時,額角的青筋微微跳,可總能在最關鍵的時刻,從紛亂的頭緒裡理出一條明路,像暗夜裡的一盞燈,讓人莫名安心。
龍弈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抬手撓了撓頭,指尖蹭過鬢角的汗,忽然覺得這春日的陽光,竟比帳裡的燭火還要暖些。
他翻身上馬,伸手去扶阿婷,掌心相觸的瞬間,兩人都頓了頓,隨即相視而笑,眼底的默契,比任何話語都更清晰。
趙淩豐在旁邊看得直撇嘴,卻又忍不住嘿嘿笑——這兩人,明明剛才還在跟使者周旋,轉頭就忘了那點緊張,倒像有說不完的悄悄話。
他翻身上馬,故意用靴底磕了磕馬腹,黑馬“嘶”地長鳴一聲,搶先衝了出去:“走了走了!再磨蹭,秦軍真打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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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蹄聲在山道上響成一片,混著少年人的笑鬨,把剛才那點陰霾都驅散了。陽光穿過樹梢,在他們身上織出金網,連帶著前路的風塵,都染上了幾分暖意。
三人繼續往燕回山走,午後的陽光穿過層層疊疊的樹葉,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像撒了一地跳動的碎金。
趙淩豐哼起了新編的小調,調子跑得上天入地,阿婷的腳步也輕快了許多,裙角掃過路邊的野草,帶起一串細碎的露珠。可龍弈的眉頭,卻像被什麼東西揪著,漸漸鎖了起來,連陽光落在他臉上,都驅不散那層沉鬱。
“怎麼了?”
阿婷察覺到他的不對勁,腳步慢了半拍,輕聲問。
“贏昭不對勁。”
龍弈的聲音低沉,像含著塊冰,“他在陽關眼睜睜看著你被人救走,前麵又被咱們在鹽堿地折了銳氣,按他睚眥必報的性子,此刻早該兵臨城下了,可燕回山和鷹嘴崖附近,連秦軍的斥候都沒見到——這太反常了。”
趙淩豐也收斂了笑容,銀槍在手裡轉了半圈,槍尖的寒芒映著他凝重的臉:“你是說……他在耍什麼花招?比如聲東擊西?”
“不好說。”
龍弈望著遠處的陽關方向,那裡的天空被一層薄薄的霧氣籠罩,像蒙著塊臟布,看不真切,“但絕不是好事。越是平靜,越可能藏著驚濤駭浪。”
回到燕回山時,天已擦黑,營地裡的火把次第亮起,像串起的星子。
士兵們見他們回來,紛紛圍上來,眼裡的期待像快要燃起來的火。龍弈沒顧上擦把臉,立刻召集趙勇、柱子、老周頭和幾個願意追隨的老兵,在帳內鋪開地圖。
“從今日起,燕回山進入最高戒備狀態。”
龍弈的手指重重戳在地圖上的關隘處,聲音沉穩得像敲在岩石上的錘,“柱子,你帶一隊人,沿燕回山外圍勘察,一寸土地都彆放過,標記出所有可以藏人的山洞、密林,尤其是西側的那條小溪,水流湍急,最容易藏伏兵,給我畫上三道記號。”
“老周叔,”
他轉向老夥夫,目光溫和了些,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夥房要多儲備乾糧和清水,至少夠咱們撐幾個月,做好持久戰的準備。另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