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塊浸透墨汁的絨布,緩緩覆蓋住燕回山的輪廓,連風都沉了些,仿佛在醞釀一場大戰。
中軍帳內,燭火跳躍著,將眾將的影子投在攤開的地圖上,忽明忽暗,像群蓄勢待發的猛獸。
龍弈手指重重敲在“陽關”二字上,青銅燭台映著他眼底的鋒芒,聲音沉穩如錘:“贏昭的十萬大軍,三日後便會兵臨城下。”
帳內的呼吸聲驟然變重,甲胄摩擦的輕響都停了。趙勇撚著花白的胡須,眉頭擰成個疙瘩,指節在案上輕輕叩著:“咱們雖有四萬兵力,可秦軍皆是百戰精銳,又有鐵騎加持,衝擊力非同小可……”
“兵力多,未必是好事。”
龍弈打斷他,指尖沿著地圖上的陽關古道滑過,那裡的線條被朱砂描得極細,“陽關道狹窄,兩側是懸崖,最多容千餘人並行,他們的鐵騎根本施展不開,隻能像條長蛇慢慢爬。若我們在兩側山崖設下滾石和箭陣,待他們進入腹地,便斬斷首尾,將其切成數段,逐個擊破。”
趙淩豐猛地一拍案幾,銀槍在掌心轉了個漂亮的圈,槍纓紅得像團火:“我去守陽關道!帶五千弟兄,保證讓秦軍的先頭部隊有來無回!”
“還有水路。”
阿婷忽然開口,聲音清亮如泉,指尖點在地圖上的渡水河——那是條蜿蜒的藍線,從陽關城外一直繞到燕回山側翼,“從陽關到燕回山,水路雖需兩個時辰,卻能繞過險隘。贏昭老奸巨猾,必定會分兵從水路進攻,想左右夾擊。”
她抬眼看向龍弈,眼裡閃著聰慧的光,“我們之前在渡水河的淺灘埋下的尖石,會先紮破他們的船底;再在下遊設下暗樁,讓受損的船隻進退不得;同時岸邊再埋伏弓箭手,見船就射,定能讓他們葬身河底。”
龍弈讚許地點頭,目光裡帶著暖意:“阿婷說得極是。水路交給項將軍的人,他們常年守鷹嘴崖,熟悉水性,定能勝任。”
他轉向眾將,聲音沉穩如磐,震得燭火都穩了些,“秦軍的第三個弱點,是糧草。十萬大軍每日消耗的糧草驚人,陽關到燕回山路途遙遠,補給線必定漫長。柱子,你帶一隊輕騎,換上秦軍的服飾,襲擾他們的糧道,不必戀戰,燒了糧草就跑,隻需拖延時日,斷了他們的後路。”
眾人聽得心潮澎湃,先前的疑慮像被燭火烤化的冰,漸漸消散。
趙勇撫掌笑道:“好一個精準打擊!分路設防,直擊要害,贏昭就算帶再多兵來,也得在咱們的地盤上栽個大跟頭!”
帳外的風忽然緊了,吹得帳簾獵獵作響,像在為這周密的部署喝彩。龍弈望著地圖上被紅筆圈出的關隘、河道、糧道,眼裡的光卻隱隱閃著忐忑。
“還有這個。”
龍弈走到帳角掀開黑布,五輛造型奇特的木車赫然出現在眾人麵前。木車底座裝著鐵輪,輪齒咬著地麵的紋路,頂端架著巨大的投石臂,臂端纏著碗口粗的麻繩,被勒出深深的印痕,車身上刻著的細密齒輪咬合著,透著股巧奪天工的精妙。
旁邊的木架上,整齊地擺著一百把弩箭,弩身比尋常弩機長出半尺,烏黑的檀木上纏著銅箍,扳機處多了個精巧的機關,泛著冷光。
“這是……”
趙淩豐湊上前,手指懸在投石臂上,想摸又怕弄壞了,眼裡的好奇像要溢出來,“看著倒像攻城用的家夥,卻比軍中的投石車精巧多了。”
“投石機和速射弩。”
龍弈解釋道,指尖劃過投石機的齒輪,“投石機能將三十斤重的石塊拋出百丈遠,砸毀敵軍的營帳和盾牌陣;速射弩一次能裝五支箭,扳動機關便能連射,射速是普通弩機的三倍。”
他頓了頓,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複雜——那些兵器古籍是他在現實世界裡的圖書館查閱的,紙頁都快爛成碎片了,他硬是一點點拚湊著看懂的,“是我結合古籍上的圖樣,讓營裡的老工匠改了七次才成的。”
阿婷驚訝地睜大眼睛,伸手輕輕拂過弩機上的木紋,指腹觸到打磨光滑的木麵:“你竟還懂這個?我怎麼從沒聽你說過?”
她微微嘟起嘴,語氣裡帶著點小委屈,像被藏了秘密的孩子,睫毛輕輕顫著。
龍弈被她逗笑了,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尖,指尖的溫度讓她縮了縮脖子:“想給你個驚喜。”
他轉向眾將,神色凝重起來,聲音也沉了幾分,“這些武器不到萬不得已不可動用。贏昭生性多疑,若見我們有此利器,定會加倍警惕,甚至請西秦的能工巧匠仿製,反而給日後埋下隱患。”
說罷,他親自演示投石機的操作:俯身將石塊放入吊籃,雙臂發力拉緊麻繩,繩結勒得他手背青筋凸起,再轉動齒輪調整角度,最後猛地鬆開扳機。
隻聽“哐當”一聲巨響,石塊呼嘯著飛出帳外,帶著破風的銳響,落在遠處的空地上,“轟”地砸出個半尺深的坑,塵土濺起丈高。
“好!”
眾將齊聲喝彩,震得帳頂落下來幾點灰塵,看向龍弈的目光裡,又多了幾分敬佩——這年輕的統領,不僅懂兵法,竟連器械都如此精通,跟著他,心裡更踏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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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婷望著那道石塊砸出的深坑,想起龍弈夜裡在燈下描圖紙的模樣,燭火映著他專注的側臉,原來那時他就在琢磨這些。
她悄悄走到他身邊,捏了捏他的手心,眼裡的驕傲藏不住——這是她的龍弈,總能在不經意間,拿出讓人驚歎的本事。
接下來的兩日,燕回山像個高速運轉的齒輪,每個齒牙都咬得緊緊的。
趙淩豐帶著五千精兵趕赴陽關道,在兩側山崖鑿出箭樓,滾石堆得像小山,士兵們腰係繩索懸在崖壁上加固木架,汗珠砸在石頭上瞬間蒸發;項雲派來的水軍在渡水河下遊布下暗樁,削尖的木樁裹著桐油埋進河底;柱子的輕騎隊則換上粗布便裝,提前潛入陽關附近的村鎮,裝作貨郎打探秦軍的糧道信息,馬蹄裹著麻布,連喘氣都得壓著聲。
阿婷也沒閒著。
她捧著龍弈畫的圖紙,在靶場教士兵們使用速射弩,素色的布裙沾了草屑,指尖劃過扳機的動作又快又準,五支箭幾乎同時釘在靶心,看得那些常年玩弩的老兵都自愧不如,紛紛湊上前討教訣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