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塊浸了濃墨的絨布,一點點將山林裹緊,連最後一絲霞光也被吞得乾乾淨淨。
山洞裡的火把明明滅滅,火星在黑暗中跳著,映著傷員們沉睡的臉龐——他們終於能在換藥後安心睡去,眉頭卻依舊緊蹙,像是還在夢裡與敵人廝殺。
龍弈蹲在洞口削木箭,刀刃劃過樹枝的輕響在寂靜中格外清晰,木屑簌簌落在腳邊,混著夜露的潮氣。
忽然,一陣雜亂的腳步聲順著風飄過來,混著馬蹄踏碎枯枝的脆響,“哢嚓”“哢嚓”,像踩在人的心上。龍弈猛地抬頭,隻見遠處的山道上竄起幾點火光,像鬼火似的在林間晃動,隱約能聽見人語喧嘩,帶著酒後的粗野。
“是淩豐回來了?”
他心裡一喜,丟下木箭就往山道跑。褲腳被荊棘勾住扯出個口子也顧不上,腳下的碎石硌得生疼,卻隻覺得胸口的熱血在翻湧,連呼吸都帶著急切。
離火光還有三十步遠時,他忍不住揚聲喊道:“淩豐!我在這兒!”
喊聲在山穀裡蕩開回音,“我在這兒——在這兒——”,前方的火光卻忽然停住了。
龍弈這才看清,那些火把圍成的圈子裡,士兵們穿的竟是東齊軍服,甲胄上的銅釘在月下閃著冷光,像淬了毒的獠牙——為首的那個歪戴頭盔的將領,挺著圓滾滾的肚子,正是白天在關卡見過的王守將!
“誰在那兒?”
王守將的尖嗓子穿透夜色,帶著幾分被驚擾的惱怒,“給老子滾出來!”
龍弈的後頸瞬間沁出冷汗,像被潑了桶冰水。他猛地矮身趴在一叢野薔薇後,尖刺紮進掌心,疼得他指尖發顫也沒敢吭聲。視線穿過枝葉縫隙,能看到東齊士兵正舉著刀四處張望,火把的光掃過他藏身的地方時,光影在臉上明明滅滅,他連呼吸都屏住了,心臟擂鼓似的撞著胸腔。
“頭兒,沒人啊,”
一個士兵懶洋洋地踢著腳下的石頭,“是不是山裡的野獸在叫?要不就是您喝多了聽錯了?”
王守將啐了口唾沫,黃痰在地上凝成塊:“廢物!蕭陛下有令,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那夥反賊找出來!找到淩豐那小子,賞銀萬兩!繼續搜!給老子往林子裡鑽!”
腳步聲在周圍轉悠了半盞茶的功夫,龍弈能聞到他們身上的酒氣和汗味,混雜著劣質熏香的氣息,惡心得讓人反胃。
他死死盯著離自己最近的那雙軍靴,靴底沾著泥,就在眼前三尺遠的地方磨蹭,心一直懸在嗓子眼,幾乎要跳出來。
直到火把漸漸遠去,罵罵咧咧的聲音越來越模糊,像被風卷走的沙礫,他才敢癱在地上大口喘氣,後背的衣衫已被冷汗浸透,貼在身上冰涼刺骨。
野薔薇的尖刺在掌心紮出幾個血點,他卻渾然不覺,隻望著黑漆漆的天空,心裡一片冰涼——東齊軍竟搜得這麼深,淩豐此刻在哪裡?會不會已經撞上了他們?
剛想起身回山洞,身後又傳來窸窣響動。這次的腳步聲很輕,像貓爪踩在枯葉上,卻帶著一股熟悉的韻律——沉穩裡藏著機敏。
龍弈心裡咯噔一下,進退都來不及,瞥見身旁有棵老鬆樹,枝椏低得幾乎觸地,樹身粗壯如桶,想也沒想就抓著皸裂的樹皮往上爬。
樹皮粗糙得磨破了掌心,血珠滲出來,混著鬆脂黏在指尖。他蜷在離地丈許的橫枝上,借著濃密的鬆針遮掩身形,呼吸壓得極輕。剛藏好,就見六個黑影從山道拐角繞過來,為首的那個提著杆銀槍,槍纓在月下紅得像團火,槍杆上還沾著泥點。
“剛才那聲音,你們聽見了嗎?”
少年的聲音帶著幾分沙啞,像是喊了太久,卻透著股擋不住的銳氣,像出鞘的刀。
“好像是在那邊。”
一個士兵壓低聲音,指著龍弈藏身的方向,“將軍,會不會是東齊軍的圈套?剛才隱約聽見他們的動靜了。”
龍弈的心猛地一跳——是淩豐!他正想撥開鬆針跳下去相認,卻聽見淩豐低笑一聲,帶著少年人的桀驁:“圈套?就憑他們那兩下子?走,去看看。要是真有不長眼的,正好給弟兄們加道宵夜,省得夜裡餓。”
銀槍拖地的輕響越來越近,“沙沙”地掃過落葉。龍弈能看清淩豐肩膀上的劃傷,布條鬆鬆垮垮地纏著,滲出暗紅的血;他的發梢沾著草屑,衣服上還有未乾的泥土,顯然是剛在林子裡摸爬滾打過。
不知怎的,鼻子忽然一酸,像被夜風嗆了,他猛地撥開鬆針跳了下去,落地時帶起一陣塵土,驚得附近的蟲鳴都停了。
“誰?”
淩豐的銀槍瞬間橫在胸前,槍尖寒光凜凜,直指龍弈咽喉,動作快得像道閃電。
看清來人時,他手裡的槍“當啷”一聲掉在地上,在寂靜的山林裡格外響亮。
“龍弈?”
少年的眼睛在月下亮得驚人,一瞬不瞬地盯著他,“你可算來了!怎麼,閒得慌,還爬樹上了?學猴子蕩秋千呢?”
跟來的士兵們也愣了愣,隨即爆發出一陣壓抑的歡呼,聲音裡帶著劫後餘生的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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