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林口的晨霧像一匹濕漉漉的白綾,纏在崖壁間遲遲不肯散去。營地裡已升起嫋嫋炊煙,混著潮濕的水汽漫過寨牆,士兵們三三兩兩地圍坐在石碾旁擦拭兵器,甲胄上的露水順著雕花紋路往下淌,在青石板上積成一汪汪小小的水窪,映著天邊剛泛起的魚肚白。
龍弈站在寨牆的了望台上,手裡捏著半塊冷硬的麥餅——那是阿婷臨走前烙的,邊緣還帶著焦香。他望著餅上被咬出的牙印,目光卻越過薄霧籠罩的崖壁,落在博望城的方向:那裡的天際線泛著一層灰蒙,像是被戰火熏過的舊布,連晨光都透不出幾分亮色。
“統領,這黑林口真是塊寶地!”
趙勇扛著鐵槍大步走上了望台,槍杆在石地上拖出沙沙的響,槍尖還沾著昨夜的土渣,“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昨日截的糧草夠咱們吃上一月,不如就在此紮營,等秦軍來攻時殺他們個片甲不留?”
他說著往手心啐了口唾沫,攥緊槍杆的模樣帶著股悍勇。
龍弈轉身時,玄色披風掃過垛口的野草。
“趙伯父覺得,咱們守得住嗎?”他聲音平靜,卻帶著不容回避的重量。
“怎麼守不住?”
趙勇梗著脖子,鐵槍往地上一頓,“這崖壁比燕回山的鷹嘴崖還陡,秦軍敢來,我就讓他們知道爺爺的厲害!”
正說著,趙徹提著一卷輿圖登上了望台,紙張邊緣還沾著晨露。他展開輿圖,指尖在黑林口的位置重重一點,沉聲道:“統領,方才抓獲的秦軍俘虜招了——秦將趙破已親率十萬主力趕來,預計明日午後便到黑林口。”
龍弈接過輿圖鋪在了望台的石板上,晨霧在泛黃的紙頁上洇出淡淡的水痕,將那些標注關隘的朱砂點暈成一片。
他指尖劃過黑林口到燕回山的路徑,眉頭漸漸蹙起:“黑林口雖險,卻離燕回山太遠。若被十萬大軍圍困,咱們連求援的信使都派不出去,隻會成了甕中之鱉。”
“可就這麼撤了?”
趙勇急得直跺腳,鐵槍在地上戳出個小坑,“弟兄們昨夜流的血豈不是白流了?那些糧草……”
“不是白流。”
龍弈將輿圖重新卷起,聲音裡帶著不容置疑的沉穩,“截了他們的糧道,已解了博望城的燃眉之急。但此處地勢太險,咱們兵力不足,硬拚隻會被活活耗死。”
他望向遠處霧靄漸散的平原,那裡的田埂在晨光裡顯出模糊的輪廓,“傳令下去:趙勇將軍率先鋒營押解糧草先行,趙徹將軍帶主力殿後,半個時辰後撤離黑林口,前往平地原紮營。”
趙徹望著輿圖上的平地原,那裡用朱砂標著一片開闊地帶,旁邊注著“周旋”的小字。
“統領是想在平地原與秦軍周旋?”
“平地原地勢開闊,不易被合圍。”
龍弈指尖在石台上輕輕敲擊,發出篤篤的輕響,“咱們先退到那裡觀察動向,等摸清秦軍的部署,再做解圍博望城的打算。”
趙勇雖仍有不甘,腮幫子鼓鼓地憋著氣,卻還是抱拳領命:“老夫這就去準備!”
他轉身時槍杆撞在台階上,發出沉悶的響聲,像是在為這短暫的勝利惋惜。
了望台上的晨霧漸漸散去,露出遠處連綿的山巒。龍弈望著趙勇離去的背影,將剩下的半塊麥餅塞進嘴裡,粗糧的乾硬混著淡淡的麥香在舌尖散開。
半個時辰後,隊伍順著密林間的羊腸小道悄然撤離。龍弈勒馬走在最後,回頭望了眼黑林口的寨牆——晨霧早已散儘,陽光斜斜地照在箭樓的銅鈴上,折射出刺目的光,晃得人幾乎睜不開眼。他忽然抬手勒住韁繩,對身後的親衛道:“去,把寨裡剩下的火把都點上,再留幾麵玄鳥旗在崖邊的木樁上係牢了,讓風拖著飄。”
親衛愣了愣:“統領這是……”
“讓秦軍以為咱們還在寨裡耗著。”
龍弈揚鞭指向前路,鞭梢劃破晨光,“得快些,爭取在日頭偏西前抵達平地原的野草地。”
隊伍在暮色四合時抵達平地原。這裡的野草瘋長及馬腹,晚風拂過,掀起層層綠浪翻湧,遠處的河流泛著碎銀般的輝光,像條被月光揉皺的玉帶,蜿蜒著纏過平原。
龍弈讓士兵們在河岸邊紮營,篝火很快劈啪燃起,他和趙徹、趙勇圍著跳動的火焰鋪開輿圖,火星子時不時濺在圖上標注秦軍營地的墨點處,燙出一個個細小的焦痕,倒像是給敵軍營地添了些煙火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