穀雨的雨裹著鹹腥氣撲在博望城的箭樓,城根下的鹽倉滲出晶亮的水珠,順著磚石縫隙蜿蜒成白色的小溪。龍弈攥著阿婷連夜繡成的鹽袋,粗麻裡襯著細棉,袋口的海水紋在雨霧中洇成淡藍,姑娘說這鹽袋防潮,晨起時特意在裡麵塞了把炒過的花椒,此刻辛辣的香氣正順著指縫往外鑽。
“蕭衍的糧船在燕尾港拋錨三日了。”趙徹的弓臂纏著浸過桐油的綢布,他正用竹片刮去箭杆上的鹽霜,“探馬說他船上載的不是糧草,是從海鹽場搶來的粗鹽,那些鹽塊裡摻了硝石,遇潮能炸碎船板。”
鹽倉的木門昨夜被撬開,地上散落著二十多個空麻袋,袋角殘留的鹽粒在晨光裡泛著冷光。龍弈撚起一粒湊到鼻尖,除了海鹽的澀味,還有股淡淡的硫磺氣——那是趙勇部下周密用來製作信號彈的硝石粉末。“讓項老將軍把剩餘的鹽都搬進地窖。”他突然轉身,披風掃過階上的積水,“每個地窖派雙崗,南楚舊部守外門,趙將軍的人守內門。”
中軍帳的地麵洇著水,項雲的鐵槍拄在磚縫裡,槍纓上的紅綢吸飽了雨水,垂成沉甸甸的一束。“龍統領可知,南楚來的灶戶今早去領鹽,被趙勇的人攔在鹽倉外?”老人從袖中掏出塊鹽磚,磚麵刻著南楚特有的魚紋,“他們說咱們隻會用海水煮鹽,不配用這‘精製’的池鹽。”
“放你娘的屁!”趙勇掀簾的力道帶起股旋風,將帳角的油燈吹得歪斜,他把半截鹽袋摔在案上,布袋上的牙印深可見骨,“這是在港邊撿到的,袋上的麻繩結是南楚灶戶特有的打法,你們偷偷把鹽運給東齊,還敢倒打一耙!”
龍弈捏碎手中的鹽粒,指縫間落下些灰黑色的碎屑。那些碎屑遇水後冒起細小的泡沫,散發出刺鼻的氣味——燕尾港的淤泥裡特有的沼氣菌,被蕭衍的人混進了鹽堆。他忽然想起趙徹說的硝石鹽塊,傳聞東齊的工匠能把鹽和硝石按比例混合,製成遇潮即炸的“鹽彈”。
“這鹽裡摻了東西。”龍弈將碎屑撒進盛著雨水的銅盆,水麵立刻浮起層青白色的膜,“是沼泥裡的硫磺菌與東齊的硝石粉,遇潮會產生沼氣,三斤鹽就能炸穿鹽倉的石牆。”
帳外突然傳來蘇雅的尖叫,像被掐斷的琴弦。眾人衝出時,正撞見淩豐的銀槍挑著個黑影從鹽倉後窗躍出,槍尖的寒光映著黑影懷裡的陶罐,罐口淌出的液體在地上蝕出白煙,黑影腰間的令牌閃著“趙”字,邊角還沾著沒刮淨的鹽霜。
“他往鹽堆上潑鹵水!”蘇雅的藥箱摔在泥裡,油紙包著的草藥散了一地,“我剛給灶戶送治潰爛的藥膏,就看見他把罐裡的東西往鹽袋裡倒,那些鹽塊都在冒熱氣!”
黑影被按在積水中時,陶罐在石上撞得粉碎,鹵水濺在草葉上,立刻燒出個個黃洞。“是蕭衍的人逼我的!”他的指甲摳進泥裡,帶出些碎鹽粒,“他們抓了我在鹽場做工的兒子,說不把鹽倉炸了,就把他扔進熬鹽的大鍋裡……”
龍弈的目光落在碎罐旁的鹽粒上,那些鹽晶的棱角異常鋒利,與趙徹在燕尾港撿到的鹽彈殘片如出一轍。他忽然注意到項雲鐵槍的槍尾,銅箍上刻著的海浪紋裡,藏著個極小的“楚”字——那是南楚鹽場特有的標記。
“把燕尾港的海圖拿來。”他的聲音比帳外的雨聲更冷。
海圖上的“望潮礁”三個字正滴著水,那裡的暗礁群像張開的巨口,退潮時會露出藏在礁洞裡的鹽井,是前朝鹽工開鑿的秘密儲藏地。“那些鹽井連通著地下暗河。”項雲的鐵槍點在礁群的位置,銀須上的水珠滴在“暗河”二字上,“隻要炸開主井,整條河道都會灌滿鹵水。”
龍弈突然笑了,指尖在礁石圈畫了個圓:“蕭衍想借咱們的手毀掉鹽井,那就讓他親眼看看。”他轉向趙勇,“明日讓你的人去搶鹽,動靜越大越好。”
子夜的潮水漫過暗河口,龍弈蹲在鹽井的石階上,看項雲指揮灶戶往鹽袋裡裝東西。老人的鐵槍挑著袋“鹽”,袋口露出的粉末在月光下泛著銀光:“統領真要把這摻了明礬的鹽送進礁洞?遇水會凝固成塊的。”
“不凝固怎麼堵得住暗河。”龍弈摸著鹽袋上的海水紋,阿婷繡的浪花裡藏著根細麻線,輕輕一扯就能解開袋底的活結,“讓趙徹在礁頂的老榕樹上掛盞馬燈,燈滅就動手。”
次日辰時,燕尾港的雨霧裡突然爆發出喊殺聲。趙勇的親兵扛著鹽袋往船上衝,項雲的人舉著魚叉攔在跳板前,鐵槍與魚叉碰撞的脆響驚飛了港裡的水鳥。
“果然內訌了!”蕭衍站在船頭大笑,他揮劍指向鹽倉,“點火!”
就在此時,項雲的鐵槍突然從礁洞深處刺出,槍尖挑著個火把,在雨幕中劃出道赤紅的弧線。隨著老人一聲暴喝,南楚灶戶紛紛扯動麻繩,藏在鹽袋裡的明礬粉“嘩啦”倒進暗河,與鹵水相遇的瞬間凝結成巨大的鹽塊,轟然堵住了河道。
“不好!”蕭衍的吼聲被鹽塊撞擊礁石的轟鳴吞沒,他轉身時正撞見趙徹的箭雨,那些箭杆裹著浸過桐油的麻布,在雨裡燃起熊熊火光。
龍弈站在鹽倉的屋脊上,看東齊的糧船在火雨中打轉。淩豐的銀槍挑著燃燒的船帆,槍尖的火焰映得海水通紅;蘇雅跪在鹽倉前,正用草木灰給被鹵水燙傷的士兵包紮;趙勇和項雲背靠背站在跳板上,鐵槍與魚叉交替舞動,濺起的水花在陽光下折射出七彩虹光。
暮色降臨時,雨停了。龍弈坐在鹽倉的門檻上,看項雲教趙勇如何辨彆海鹽與池鹽。老人用指甲刮下鹽粒,放在舌尖嘗了嘗:“池鹽發苦,海鹽帶甜,就像咱們倆。”
趙勇從懷裡掏出個油紙包,裡麵是半塊摻了鹽的麥餅:“昨日是我魯莽。”
龍弈摸了摸腰間的鹽袋,花椒的香氣混著鹽味格外安心。他望著遠處歸航的漁船,突然明白,最鋒利的武器從來不是鐵槍,是能讓不同滋味的鹽融在一起的水。
月光爬上鹽倉的尖頂時,阿婷送來新炒的鹽豆子。龍弈捏起一粒放進嘴裡,鹹香裡裹著微麻,像極了這跌宕卻溫熱的日子。遠處傳來灶戶們的歌聲,南楚的漁歌混著北地的號子,在海麵上飄得很遠很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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