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壁的夜風裹著沙礫，打在玄鳥旗上發出簌簌的響。龍弈將完整的兵符揣進懷裡，指尖觸到符麵凹凸的紋路——那是陳將軍當年親手刻的暗記，此刻卻像在灼燒他的皮肉。
“統領，該歇息了。”阿婷捧著件羊皮襖走來，裙角沾著西境特有的紅沙，“老藥商說這戈壁的夜能凍掉耳朵，您都站了兩個時辰了。”
龍弈的鐵槍往沙地裡又紮深半寸，槍尖挑著片乾枯的雪蓮花瓣：“那少年呢？”
“蘇雅正陪著他清點藥材。”阿婷的指尖劃過他甲胄上的劃痕，那是今早與流民營死士交手時留下的，“他說陳將軍讓他把兵符送到西境後，就帶著真正的傷藥回燕回山。”
話音未落，遠處的駝鈴突然變了調。原本規律的“叮當”聲裡，混進串急促的“哢嗒”響——那是護民軍約定的警訊，意味著有大隊人馬靠近。
趙徹的弓弩營瞬間繃緊如弦。老將軍趴在沙堆後，弓弦上的箭羽沾著沙粒，瞄準西北方揚起的煙塵：“看這動靜，至少有五千人。”
項雲的鐵槍往地上一頓，震得沙礫跳起來：“是秦軍還是東齊軍？”
龍弈的目光落在那少年身上。少年正往駱駝背上捆藥材，動作卻有些僵硬，尤其是係繩結時，右手小指習慣性地翹起——那是東齊皇室子弟特有的小動作，絕非鄉野少年該有的姿態。
“淩豐。”龍弈的聲音壓得極低，鐵槍在沙地上劃出道弧線，“帶你的人護住商隊左翼，注意看那少年的手。”
蘇雅似乎察覺到什麼，悄悄往少年身邊湊了湊。她假裝整理藥箱，指尖卻在少年手背劃了道暗號——那是她們姐妹間的秘密手勢，問對方是否被脅迫。
少年的肩膀幾不可察地抖了下。
煙塵裡終於露出旗幟的輪廓，玄色的旗麵上繡著個“秦”字，卻在風中展開時，隱約透出底下的“齊”字——是蕭衍慣用的雙層旗。
“趙破的旗號！”項雲的鐵槍攥得咯吱響，“這老匹夫竟敢追到西境來！”
龍弈忽然笑了，鐵槍挑起地上的紅沙：“他不是來追我們的。”他轉向那少年，聲音裡帶著寒意，“是來接你的吧，‘陳將軍的侄子’？”
少年的臉瞬間白了。他猛地從藥材堆裡抽出把匕首，卻不是護民軍常用的短刃，而是東齊皇室的鎏金匕，匕柄上刻著極小的“衍”字。
“你怎麼知道……”
“你的雪蓮。”蘇雅的聲音從少年身後傳來，她手裡捏著朵乾枯的雪蓮，花瓣邊緣有被火烤過的焦痕，“真正的西境雪蓮經火烤會發黑，你這朵卻泛著油光，是用東齊的蜜蠟浸過的假貨。”
駝鈴聲突然炸響。秦軍陣裡衝出隊騎兵，為首的人身披銀甲，正是趙破。他在百步外勒住馬，銀槍指向那少年：“殿下，蕭陛下讓末將接您回營！”
“殿下？”淩豐的銀槍差點脫手，“他是東齊太子？”
少年——不，東齊太子忽然笑了，匕首抵在自己咽喉上：“龍弈，放我走。否則這兵符……”他摸向懷裡，臉色卻驟變，“兵符呢？”
阿婷從龍弈身後走出，手裡把玩著那枚玄鳥符。她素色的衣袖沾著沙粒，符麵的寒光映在她眼裡：“你捆藥材時，掉在沙堆裡了。”
趙破的騎兵突然加速衝鋒。龍弈的鐵槍猛地揚起，沙地上瞬間豎起排草人，草人身上插著的玄鳥旗在風中獵獵作響——那是項雲按他的吩咐，用商隊的布料臨時紮的疑兵。
“放箭！”趙徹的吼聲混著箭雨破空聲。
東齊太子趁機往秦軍陣裡跑，卻被蘇雅甩出的藥粉迷了眼。淩豐的銀槍及時架住他的脖頸，槍纓掃過他耳後的刺青——與之前那些死士的狼頭紋如出一轍，隻是更精細些。
“說！陳將軍到底在哪！”淩豐的槍尖壓進他皮肉半分。
太子的喉結滾了滾，忽然朝龍弈的方向努嘴：“你們那位陳將軍……此刻怕是已經在博望城接收蕭陛下的‘大禮’了。”
龍弈的心猛地沉下去。他想起陳將軍信上沒寫完的話，“蕭衍要在月圓之夜……”今夜正是月圓。
趙徹的箭雨已經逼退秦軍。老將軍提著支射落的秦旗走來，旗角沾著的血漬在月光下泛著黑：“統領，追不追？”
龍弈望著博望城的方向，那裡的夜空被月光染成銀白，卻像塊巨大的裹屍布。他忽然將鐵槍插進沙裡，槍杆在風中微微顫動：“不追。”
“什麼？”項雲的鐵槍差點戳到沙地裡的草人。
“蕭衍想讓我們和秦軍在這裡兩敗俱傷。”龍弈的指尖劃過兵符上的暗記，“他好趁機在博望城動手。”他轉向趙勇，“老將軍，麻煩你帶商隊回燕回山，把這‘太子’交給趙徹看管。”
趙勇的鐵槍往地上一頓：“那你們……”
“我們去博望城。”淩豐的銀槍已經上了馬，槍尖在月光裡閃著決絕的光，“陳將軍因我們入獄，這次該我們護著他。”
蘇雅突然翻身上馬，藥箱在她身後顛簸：“我跟你們去，我爹留給我的醫書裡，記著博望城所有的密道。”
龍弈最後看了眼那東齊太子。少年被趙徹的人捆在駱駝上，眼裡還滿是難以置信。他忽然想起初見時，少年遞藥材的手，指甲縫裡藏著點金粉——那是東齊太子染指甲用的金箔碎屑。
月光漫過戈壁時，護民軍的隊伍分成了兩撥。趙勇帶著商隊往燕回山走，駝鈴聲裡混著少年的怒罵；龍弈帶著淩豐他們往博望城趕，鐵槍的影子在沙地上拖得很長，像條沉默的路。
遠處的秦軍陣裡，趙破正望著他們遠去的方向，手裡捏著封密信，信上是蕭衍的筆跡：“月圓夜，博望城見真章。”
夜風卷著沙礫，打在玄鳥旗上，發出如泣如訴的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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