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什麼表情,隻是極輕微地抬了抬下巴,示意我放下手。
“坐。”他指了指辦公桌對麵那張看起來不太舒服的木椅子。
我依言坐下,身體繃得筆直,隻坐了椅子的前三分之一,雙手放在膝蓋上,努力控製著不讓自己顯得太過局促。眼睛不敢亂看,隻能聚焦在他麵前的那疊文件上,但餘光能掃到他身後牆上掛著的一幅本省地圖,上麵似乎用不同顏色的圖釘標記著許多地點。
辦公室裡安靜得可怕,隻有老式空調發出沉悶的嗡嗡聲,以及他翻動紙張時發出的沙沙聲。每一秒都像被無限拉長,這種沉默本身就像一種無形的壓力測試。
他終於合上了那份文件,抬起眼,目光再次落在我臉上。那目光裡沒有畢業典禮時的審度,也沒有絲毫長輩的溫和,隻有一種純粹的、冰冷的公事公辦。
“學院後街,‘藍調’清吧的事,聽說了?”他開口,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分量。
“……是。剛聽同學說起。”我老實回答,喉嚨有些發乾。
“李哲,大三學生,目前還在搶救,情況不樂觀。”他語氣平淡,像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的事實,但每一個字都像冰錐一樣砸下來,“現場勘查,發現了一種新型毒品,俗稱‘彩虹煙’。包裝鮮豔,有水果口味,成分初步判斷含有多種合成大麻素和致幻劑,毒性強,成癮性極高,主要針對的就是你們這個年齡段的青少年學生。”
我的拳頭在膝蓋上無聲地攥緊了。雖然已經從耗子那裡聽到了大概,但從他口中得到證實,感受截然不同。那是一種官方蓋棺定論的沉重,壓得人喘不過氣。
“你的畢業成績,綜合第一。”他話鋒突然一轉,目光像探照燈一樣打在我臉上,“格鬥、射擊、偵查學、犯罪心理學,評分都是優。尤其是臨場應變和心理抗壓,教官評語很高。”
我愣住了,完全沒料到他會突然說起這個,一時不知該如何回應,隻能繼續保持沉默,後背卻開始隱隱冒汗。他調查過我?為什麼?
“紙上談兵,永遠是零分。”他下一句話冰冷得像淬火的鋼,“現實不是警校的模擬考場的,罪犯不會按教科書上的套路出牌。他們會利用人性的每一個弱點,虛榮、好奇、孤獨、壓力……甚至所謂的‘酷’。”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掃過我年輕的臉龐。
我感到臉頰有些發燙,一種被小覷的不服氣和被說中的羞愧交織在一起。
他身體微微前傾,雙臂交疊放在桌上,形成一種更具壓迫感的姿態。那雙眼睛牢牢鎖定我:“現在,有一個任務。不算正式立案,初步調查摸底。目標,就是摸清這種‘彩虹煙’在校園周邊的流通情況,來源,可能的上線。因為涉及在校學生,支隊不方便大規模直接介入,容易打草驚蛇,也容易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我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一個模糊的、卻讓人血脈僨張的猜想浮上心頭。
“我們需要一個生麵孔,一個看起來完全像普通學生,甚至……”他頓了頓,目光在我臉上細細掃過,“……像那種可能會因為好奇、或者彆的什麼原因,去接觸這些東西的年輕人。你,很符合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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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有所預感,但親耳聽到任務內容,還是像一股強大的電流瞬間竄過全身。血液似乎一下子衝上了頭頂,又猛地回落,帶來一陣短暫的眩暈和耳鳴。
任務?摸底?毒品?我?
巨大的驚愕之後,是驟然燃起的、混合著興奮與緊張的火焰。我能感覺到自己的瞳孔在放大,呼吸變得急促。這就是我等待的起點嗎?這就是我和陳曦約定要並肩作戰的戰場嗎?它以這樣一種猝不及防、甚至帶著殘酷意味的方式,突然拉開了帷幕。
然而,興奮隻持續了極短的時間。下一秒,父親那張模糊的、帶著血跡的遺照猛地撞進腦海!冰冷的恐懼感像一隻無形的手,驟然攥緊了我的心臟,幾乎讓我窒息。毒品的陰影,像深淵巨口,曾經吞噬過我的至親,而現在,我要主動靠近它?
還有陳曦……我們昨天還在櫻花樹下描繪著光明的未來,約定要一起進入支隊。如果她知道我接下的第一個任務就是如此危險……
“怎麼?”楊建國的聲音冷冰冰地切斷了我的思緒,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嘲諷,“怕了?優秀畢業生的勇氣,隻停留在演講台上?”
激將法。很低級,但有效。
那股被輕視的怒火猛地壓過了恐懼。我猛地抬起頭,迎上他審視的目光,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發顫,卻異常清晰堅定:“我不怕!任務是什麼?我需要做什麼?”
楊建國盯著我看了幾秒鐘,那雙古井無波的眼睛裡,似乎極快地閃過了一絲什麼,快到無法捕捉。他身體向後靠回椅背,從抽屜裡拿出一個看起來再普通不過的智能手機和一個黑色的、比u盤稍大一點的電子設備。
“這是你的聯絡工具。裡麵隻有一個號碼,是我的。用這個發信息,加密通道。”他推過手機,然後又指了指那個小設備,“信號發射器,緊急情況下,長按側麵按鈕三秒,我會收到你的精準定位和求救信號。非緊急情況,絕對禁用。明白?”
我拿起手機和信號器,冰涼的金屬觸感讓我滾燙的掌心稍微降溫。它們握在手裡,輕飄飄的,卻感覺重逾千斤。這是通往另一個世界的鑰匙,也是係住我性命的保險繩。
“你的身份,就是你自己,林峰,警校剛畢業,等待分配,在社會上閒逛。你的任務,是利用你的年齡優勢,融入後街那片的環境,通過觀察、閒聊,儘可能收集關於‘彩虹煙’的信息。誰在賣,賣給誰,大概什麼價格,從哪裡流出來的。記住,是觀察和收集信息,不是行動!絕對禁止任何形式的直接接觸和擅自行動!有任何發現,第一時間向我報告,等待指示。你的安全,是第一位,也是最後一位的底線。清楚了嗎?”他的語氣嚴厲至極,每一個字都像是用錘子砸進我的腦子裡。
“清楚了!”我沉聲應道,感覺喉嚨乾得發疼。
“很好。”他點了點頭,目光最後在我臉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極其複雜,似乎混合著審視、期待,還有那絲我始終無法理解的、極深的沉重。“去吧。從後門走。記住,從現在開始,你看到的、聽到的、感受到的,都可能關係到不止你一個人的安危。忘掉你是個畢業生,記住,你現在是個‘演員’,而舞台,隨時可能變成戰場。”
我站起身,再次敬禮,然後緊緊攥著那兩樣東西,轉身走向門口。手握住冰冷的金屬門把時,我停頓了一下。
“楊隊,”我沒有回頭,聲音有些低,“那個李哲……他會沒事嗎?”
身後沉默了足足有三四秒。
“做好你的事。”楊建國的聲音沒有任何變化,依舊冰冷平穩,“醫生的職責是搶救生命,我們的職責,是阻止更多李哲的出現。”
我沒有再問,擰開門把,走了出去。
走廊裡的冷氣似乎更足了,激得我打了個寒顫。背後的門輕輕合上,隔絕了那個充滿煙草味和沉重壓力的世界。
我靠在冰冷的牆壁上,緩緩吐出一口一直憋在胸口的濁氣。攤開手掌,看著那部普通的手機和那個小小的黑色信號器。它們安靜地躺在我汗濕的掌心裡,像兩枚注定要投入平靜湖麵、激起未知漣漪的石子。
心臟在胸腔裡瘋狂地跳動,混合著初次接觸任務的興奮、對未知危險的恐懼、對受害者命運的憤怒、以及對自身能力的懷疑……種種情緒交織翻騰,幾乎要將我吞噬。
我抬起頭,透過走廊儘頭的窗戶,看向外麵陽光燦爛、看似平靜的校園。學生們三三兩兩地走過,笑著,鬨著,討論著畢業後的計劃和假期的旅行。他們不知道,就在一牆之隔的地方,罪惡的陰影已經悄然蔓延。而我,剛剛被選中,要去踏入那片陰影。
深吸一口氣,我將手機和信號器小心翼翼地放進貼身的口袋,拉好拉鏈。
初露鋒芒。但這鋒芒所指,並非榮光與讚譽,而是隱藏在甜膩果香下的致命毒刺,是深不見底的黑暗深淵。
我的警察生涯,以這樣一種方式,真正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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