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蛛絲馬跡
逃離“魅影”那光怪陸離的吞噬性喧囂,以及洗手間內短暫卻如同一個世紀般漫長的血腥搏殺,夏夜的空氣本應帶來救贖般的清涼。然而,當那帶著汽車尾氣和城市塵埃味道的風吹拂過我滾燙的皮膚時,感受到的卻隻有一種砭人肌骨的寒意和一種從靈魂深處滲出的疲憊。肋下的鈍痛,如同一個陰險的提醒者,伴隨著每一次呼吸,執著地強調著剛才那場衝突並非噩夢。手臂和胸膛上被指甲劃開的細長傷口,在汗水的浸潤下,持續散發著火辣辣的刺痛感,與肌肉過度緊張後的酸軟無力交織在一起。那件已經成為破布條的黑色t恤,被我像處理什麼汙染物一樣,緊緊揉成一團,塞進了街角垃圾桶的最深處,仿佛這樣就能將那段充斥著暴力與恐懼的記憶一同埋葬。我從隨身攜帶的舊背包裡翻出一件深灰色的連帽衫套上,將拉鏈一直拉到頂,遮住下巴,寬大的帽子扣下來,在額前投下陰影,儘可能掩蓋住顴骨處的輕微擦傷和眼中尚未完全平息、如同受驚野獸般的悸動。
不能回去。無論是那個承載了四年青春記憶的警校宿舍,還是那個充滿母親關愛和飯菜香味的家,此刻都成了遙不可及的危險禁區。我這副模樣,任何一絲熟悉的目光都可能引來滅頂之災。我像一個被城市遺棄的孤魂,沿著路燈投下的、不斷變幻形狀的光斑漫無目的地遊蕩。影子時而拉長,時而縮短,如同我此刻支離破碎、前途未卜的命運。
楊建國。我必須立刻聯係他。今晚發生的一切,早已將“隻帶眼和耳”的指令踐踏得粉碎。我不僅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更親手將事態推向了一個難以預料的漩渦。
找到一個老舊的、位於兩棟建築夾縫深處、玻璃模糊不清的公共電話亭。投進幾枚冰冷的硬幣,手指有些顫抖地撥通了那個如同烙印般刻在腦海深處的加密號碼。聽筒裡漫長的忙音每響一下,都像重錘敲擊在我緊繃的神經上。就在我幾乎要放棄時,電話被接起,那邊傳來楊建國那特有的、仿佛永遠浸透著深夜寒露的低沉嗓音,沒有問候,沒有情緒,隻有一個單音節詞:
“說。”
“是我,林峰。”我下意識地壓低了聲音,喉嚨因乾渴和緊張而嘶啞,“‘魅影’夜店,出意外了。”
我強迫自己用最簡潔、最客觀的語言,複盤了那個夜晚的失控:從鎖定目標,到意外暴露,再到在洗手間那個絕境中被逼無奈與四名疑似販售“彩虹煙”的人員發生正麵衝突,最後擊倒兩人後僥幸脫身。我沒有渲染自己的勇猛,也毫不掩飾最初的慌亂和最終的狼狽,重點突出了對方的凶悍、特彆是持刀帶來的致命威脅,以及自己被迫反擊的無奈。
電話那頭陷入了一種令人窒息的沉默。這沉默如此漫長,以至於我隻能聽到電話線裡細微的電流噪音和自己因為內傷而略顯急促的呼吸聲。我幾乎能在腦海中勾勒出楊建國此刻的模樣——眉頭緊鎖,眼神銳利得像能穿透電話線,將我所描述的每一個畫麵拆解、分析、評估,權衡著其中的風險與價值。
“受傷情況?”他的聲音終於再次響起,依舊聽不出任何波瀾,像在詢問一件與己無關的物品。
“我……皮外傷,不礙事。對方……”我吞咽了一下,如實彙報,“一個,鼻梁可能骨折,暫時昏迷;另一個,失去了行動能力,但沒有生命危險。”
又是一段短暫的沉默,然後是他聽不出褒貶、近乎冷酷的評價:“臨場反應及格,局麵控製住了底線,沒出人命,是萬幸。但暴露了受過專業訓練的底子,是重大失誤。”
我的心像被一隻冰冷的手攥緊,向下沉去。我知道他是對的。一個混跡底層的閒散人員,絕不可能擁有那樣高效、凶狠且帶著明顯警務格鬥痕跡的搏擊技巧。這個破綻,可能致命。
“現場處理乾淨了?有無留下明確指向你的生物痕跡或物品?”他追問,細節摳得極嚴。
“應該……沒有。破衣服處理掉了,手……簡單清理過。”我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雖然用自來水粗暴地衝洗過,但指甲縫裡似乎還殘留著洗手間地板上汙垢的陰影,“那兩個人的傷,看起來就是普通鬥毆造成的。”
“嗯。”他不置可否地應了一聲,像在記錄,又像在思考。“你的身份,經不起任何形式的深度調查。接下來進入靜默期,暫停一切對‘魅影’方向的主動接觸。等待新的指令。”
“明白。”我應道,猶豫了一下,還是忍不住問出了最關心的問題,“楊隊,那……關於‘彩虹煙’的線索,是不是……”
“線索沒斷。”楊建國打斷我,語氣似乎有了一絲極其細微、難以捕捉的變化,“你剛才敘述中提到,衝突的直接誘因,是那個染著紫頭發的目標,從口袋裡取出了一個彩色塑料管狀物?”
“對,大約手指長度,顏色非常鮮豔刺眼。他當著同夥的麵,吸食了裡麵的粉末狀物質。”我肯定地確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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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衝突過程中,這個管子,或者類似的東西,有沒有遺落?你有沒有機會近距離觀察到它?任何細節,哪怕是再微小的異常?”他的問題突然變得極其具體,像探針一樣精準地刺向某個點。
我閉上眼,努力將自己拖回那個充斥著惡臭、血腥和暴力氣息的洗手間。記憶像是被打碎的鏡子,隻剩下一些混亂而驚悚的碎片:寸頭男如山般倒下的陰影,紫發男手中彈簧刀冰冷的反光,身體碰撞的悶響,自己粗重的喘息……那個色彩斑斕的塑料管?在那種你死我活的關頭,我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生存和製服對手上,視覺和思維幾乎被簡化到了極致,哪裡還有餘暇去關注一個無關緊要的小物件?
“好像……沒有。當時太混亂了,光線又暗,真的沒特彆注意……”我有些沮喪地如實相告,感到一陣無力。
“集中精神!仔細回想!”楊建國的聲音陡然提高了一絲微不可察的張力,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任何細節,都可能成為撬動全局的支點!那個管子,除了鮮豔的顏色,包裝上有沒有任何圖案?文字?標記?哪怕隻是一個模糊的輪廓,一種感覺!”
我被他的嚴厲所懾,再次深深吸了一口氣,幾乎將臉頰貼在冰冷的電話亭玻璃上,迫使自己沉入那片混亂的記憶深淵。紫發男掏出管子時那種炫耀的姿態……擰開蓋子的動作……彩色粉末倒在紙幣上的瞬間……那管子……除了那過分鮮亮、幾乎像警告色一樣的視覺衝擊外,似乎……似乎在某個極其短暫的瞬間,在昏暗的光線下……
“好像……在管子的底部,或者靠近底部的側壁上……”我捕捉著那個飄忽不定、幾乎要被大腦防禦機製過濾掉的印象,“好像有一個非常小的……印記?不像是印刷上去的圖案,更像是……刻上去的?或者用一種特殊的油墨印上去的?顏色很深,幾乎和管身的底色混在一起,不湊得非常近,根本不可能發現……”
“什麼樣的印記?”楊建國的追問立刻跟上,語速快了幾分。
“太快了,真的太模糊了……”我絞儘腦汁,那個印象如同水中的倒影,一碰即碎,“好像……是個非常簡單的圖形?一個點?一條短線?或者……一個扭曲的、像是字母又不是字母的符號?楊隊,我真的記不清了,它太小了,而且我當時的狀態……”
電話那頭,陷入了一種比之前更加深沉、更加凝重的寂靜。這一次,我清晰地感覺到,一種不同尋常的嚴肅氣氛,正透過冰冷的電話線彌漫過來,壓得我幾乎喘不過氣。
“林峰,”幾秒鐘後,楊建國的聲音再次響起,每一個字都像是經過了千鈞重量的擠壓,異常緩慢而清晰,“你聽著,如果下次,再有哪怕一絲一毫的機會,能夠接觸到那種‘彩虹煙’的實物包裝。你的首要任務,就是想儘一切辦法,看清楚那個標記。不惜代價,看清楚它。但是,前提是,絕對、絕對不能暴露自己,不能引發任何不必要的風險。你的安全,是執行一切任務的基礎。明白嗎?”
“明白!”我心中一凜,一股寒意從尾椎骨竄起。那個不起眼的、幾乎被忽略的標記,其重要性顯然遠遠超出了我的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