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他補充道,語氣中的警告意味如同實質的冰層,“關於這個標記的存在,以及你今晚所有的經曆,列入最高保密等級。對任何人,記住,是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人,都不得泄露半分。包括你潛意識裡最信任、最親近的人。”
“是!”我沉聲應道,心臟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捏了一下。陳曦那雙清澈擔憂的眼睛在腦海中一閃而過,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被我強行用意誌力壓了下去。
掛斷電話,我依然靠在電話亭冰冷而肮臟的玻璃壁上,久久沒有動彈。話筒裡傳來的忙音仿佛還在耳邊回響,楊建國最後的叮囑,像一塊巨大的、冰冷的鉛塊,沉沉地壓在我的心口。那個模糊得如同幻覺一般的標記……它究竟是什麼?為什麼會讓楊建國這樣見慣風浪的老警察,表現出如此超乎尋常的重視?
回到那個位於城市邊緣、不需要登記身份、用現金支付的廉價小旅館房間,我反鎖上門,又拉過旁邊一把搖晃的椅子抵在門後,仿佛這樣才能在心理上構建起一道脆弱的屏障,隔絕外麵那個危機四伏的世界。疲憊如同洶湧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四肢百骸,每一處肌肉、每一根骨頭都在訴說著酸軟和疼痛。但我的大腦卻異常清醒,或者說,是被一種焦灼和不安強行激活,毫無睡意。
我仰麵躺在散發著黴味和消毒水混合氣味的床上,睜大眼睛,瞪著天花板上那片被滲水痕跡勾勒出的、如同怪異地圖般的汙漬。腦海裡不受控製地、一遍又一遍地回放著“魅影”洗手間裡的每一個片段,像一架失控的放映機,試圖從那些血腥、混亂、充滿暴力色彩的畫麵中,剝離出關於那個彩色塑料管的、更多被忽略的細節。紫發男拿出管子時手指的動作……管子在他手中轉動的角度……那個標記……它到底存在於哪個精確的位置?它的輪廓究竟更像什麼?一個封閉的三角形?一個圓圈中間有個點?還是一個類似於蛇形的蜿蜒曲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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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越是用力回想,記憶反而越是模糊、扭曲,就像試圖用手緊緊握住流沙,最終隻會徒勞無功。一種深切的無力感和對自己的懊惱,像藤蔓一樣纏繞上來,啃噬著我的內心。我意識到,我可能在與一個至關重要的線索擦肩而過,而這個機會,或許再也不會重來。
接下來的幾天,我嚴格遵循楊建國的指令,像一滴水融入大海般,將自己徹底消融在這座城市的灰色地帶。白天,我混跡於煙霧繚繞、人聲鼎沸的廉價網吧,坐在最角落的機器前,漫無目的地瀏覽著網頁新聞,耳朵卻像最靈敏的雷達,竭力捕捉著任何與“魅影”或那晚鬥毆相關的、哪怕最微小的流言蜚語。晚上,我在不同的路邊攤解決晚餐,感受著那些真正社會邊緣人物的生活狀態,然後回到那個狹小、潮濕、牆壁薄得像紙一樣的房間,在孤寂中忍受著傷口愈合帶來的刺癢和內心深處的不安。
表麵上,一切風平浪靜。沒有警察按圖索驥找上門來,也沒有任何看起來像是幫派分子的人在這片區域大肆搜尋一個“特彆能打”的陌生麵孔。那晚在“魅影”發生的一切,仿佛真的隻是一場微不足道的底層鬥毆,迅速被更龐大的都市陰影所吞沒,沒有激起半點漣漪。但這種異乎尋常的平靜,非但沒有讓我感到安心,反而像不斷收緊的絞索,帶來更深的壓抑和不安。暴風雨來臨前,海麵往往是最為死寂的。
我無法進行任何主動的偵查,隻能像一隻潛伏在洞穴裡的野獸,被動地等待和觀察。這種無能為力的感覺,幾乎要將我逼瘋。每當夜深人靜,傷口的隱痛和心靈的孤寂一同襲來時,李哲父母在醫院走廊裡那崩潰絕望的眼神,和楊建國提到標記時那異常凝重的語氣,就會交替在我腦海中浮現,如同鞭子一樣抽打著我。我必須做點什麼,不能就這樣無限期地等下去。
既然不能再去“魅影”那個風暴眼,我將目光投向了所能接觸到的、更底層、更混亂的圈子。我開始有意識地出入一些環境嘈雜的地下台球廳、充斥著電子音效的遊戲機房,甚至在淩晨時分,坐在那些光著膀子、滿是紋身的夜班司機和混混聚集的燒烤攤附近。這些地方是都市的毛細血管,流淌著各種見不得光的小道消息和灰色交易。我努力模仿著他們的神態舉止,學著吞雲吐霧,喝著最廉價的啤酒,用粗鄙的口吻參與著毫無營養的閒聊,偶爾,會裝作漫不經心地、帶著一絲好奇和向往,提起“最近有啥新鮮刺激的玩意兒沒?”、“聽說有種彩色的煙,抽了能看見神仙?”
大多數時候,換來的都是警惕的審視、含糊其辭的敷衍,或者直接是充滿敵意的無視。就在我幾乎要絕望,認為這條路也行不通時,轉機出現在一個名叫“黑皮”的瘦小男人身上。我是在一家煙霧繚繞的台球廳認識他的,他球技稀爛,卻酷愛吹牛。一次,幾瓶劣質啤酒下肚後,他帶著幾分神秘的炫耀感,湊近我,壓低了本就沙啞的嗓子:
“嘿,兄弟,你打聽那玩意兒?路子有點野啊。”他渾濁的眼睛裡閃著狡黠的光,“不過現在可不是時候,‘藍調’那邊出了那麼大的事,條子盯得緊,好貨都藏得深,不輕易露麵了。”
我心裡猛地一跳,但臉上依舊維持著醉醺醺的麻木表情,給他遞過去一根煙:“媽的,就是聽人說勁兒大,花樣還新,心裡癢癢。”
黑皮嘿嘿地笑了起來,露出一口被煙茶熏得焦黃的牙齒:“花樣新?嘿嘿,那得看是什麼‘檔次’的貨。地攤上流的‘散貨’,包裝都他媽糙得跟假貨似的。”
“檔次?”我敏銳地抓住了這個關鍵詞,“這玩意兒還分檔次?”
“那可不!”黑皮似乎談興上來了,又湊近了些,帶著酸臭的酒氣,“聽說啊,我也是聽道上的朋友瞎吹……真正的好貨,上麵都帶著‘戳’的。不同的‘戳’,代表不同的‘莊家’,那純度,那價錢,差海了去了!”
‘戳’!我的心跳驟然加速,幾乎要撞破胸腔!難道就是楊建國無比重視的那個標記?
“什麼樣的‘戳’?這麼講究?”我強壓下心頭的激動,努力讓聲音聽起來隻是好奇。
黑皮卻突然像是被冷水澆頭,警惕地四下張望了一下,連連擺手,臉上的得意之色瞬間被恐懼取代:“哎喲我的哥,這我可不敢亂說!知道多了,要掉腦袋的!反正啊,那種帶‘戳’的硬貨,根本不是咱們這種小蝦米能碰的,人家有專門的‘腳’指運輸者),走的道兒也邪性,神出鬼沒的!”
他像是生怕我再問下去,趕緊拿起酒瓶猛灌了幾口,然後無論我再怎麼旁敲側擊,都隻是搖頭晃腦,打著酒嗝,絕口不再提相關話題。然而,僅僅是這幾句看似醉話的零碎信息,卻像一道劃破黑暗的閃電,瞬間照亮了我心中積鬱已久的迷霧!
標記!不同的標記代表不同的莊家!一個有著嚴格等級劃分、精細分工、並且隱藏得極深的龐大分銷網絡,似乎就通過這個小小的“戳記”,隱隱約約地露出了它冰山的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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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麵對的,根本不是什麼散兵遊勇的小毒販。那個險些被我忽略的、微不足道的標記,很可能是一個龐大毒品帝國的內部識彆碼,是通往其核心運作機製的一把隱秘鑰匙!
一股混合著興奮和更刺骨寒意的戰栗,瞬間傳遍了我的全身。興奮在於,我終於捕捉到了一絲有價值的線索,摸到了這個龐大怪獸的一鱗半爪;寒意則在於,這個網絡的嚴密性、組織性和隱藏的深度,遠遠超乎我最壞的想象。我之前的行動和認知,簡直就像一隻井底之蛙在妄圖揣測大海的廣闊。
我立刻想辦法,通過最謹慎的渠道,將這個至關重要的情報傳遞給了楊建國。他回複的信息依舊保持著慣有的簡潔,但我能清晰地感受到文字背後那份沉重的重視:“情報有價值。維持現狀,保持絕對靜默。標記背後水深,擅自深查,恐有滅頂之災,無令不得妄動。”
“滅頂之災”四個字,像燒紅的烙鐵,深深地烙印在了我的意識深處。
我知道,我已然站在了一個更加龐大、更加黑暗的迷宮入口處。眼前這絲微弱的線索,如同無儘黑暗中的一點螢火,既指明了某個可能的方向,也無比清晰地照出了前方道路的萬丈深淵。那個隱匿在普通毒品包裝上的小小標記,不再隻是一個簡單的符號,它變成了一種沉重的象征——象征著一個秩序森嚴、運行高效的黑暗王國,象征著潛藏在社會肌理之下、深不可測的敵人,也預示著我為了揭開它,可能需要付出的、遠超此刻想象的慘痛代價。
蛛絲馬跡,已悄然浮現。而真正能吞噬一切的巨大風暴,依舊在遙遠的海平麵之下,無聲地積蓄著足以摧毀一切的力量。我下意識地拉緊了連帽衫的領口,將自己更深地埋入城市霓虹無法照亮的陰影之中,等待著,準備著,也恐懼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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