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危險傳遞
“莊園”與“佛爺”這兩個代號,如同兩塊燒紅的烙鐵,沉甸甸地烙在我的意識深處,日夜灼燒著我的神經,帶來一種混合著巨大機遇與致命危險的焦灼。獲取情報的短暫亢奮,早已被更深、更沉的焦慮所取代。情報的價值在於流動,在於應用,若無法將它從這密不透風的囚籠中送出去,它便隻是我腦海中一顆隨時可能引爆的炸彈,不僅於摧毀“獅王”集團的任務無益,反而會因知情而加速我自身的滅亡。我必須找到一條通道,一條極其隱秘、且能合理解釋我行為的傳遞方式,哪怕希望渺茫,也必須嘗試。
我們最終抵達了那個廢棄的林場觀測站。它孤零零地矗立在一個相對平緩的山坳裡,像一座被遺忘的墓碑。斑駁的紅磚牆爬滿了乾枯的藤蔓,大多數窗戶的玻璃都已破碎,留下黑洞洞的窗口,如同骷髏空洞的眼窩,漠然地凝視著所有闖入者。屋頂上,枯黃的雜草在凜冽的山風中瑟瑟發抖,更添幾分荒涼。整個地方彌漫著一股被時光和罪惡共同遺棄的、令人窒息的腐朽氣息。黑皮命令我們在觀測站外圍幾間勉強能遮風擋雨的破敗營房裡駐紮下來,等待“山魈”那不知何時會降臨的聯絡指令。等待,在這種環境下,成了最磨人、也最考驗神經的酷刑。
觀測站的地理位置決定了其幾乎與世隔絕的特性。黑皮手中那部用於緊急聯絡的、外殼磨損嚴重的衛星電話,成了這裡與外界唯一的、也是被嚴密監控的通道。瘦猴的眼睛像兩隻不知疲倦的盤旋禿鷲,時刻關注著衛星電話的動靜,更將大部分陰冷的注意力,聚焦在我的一舉一動上。我知道,任何試圖接近那部電話的舉動,都是自尋死路。常規的、直接的聯絡方式絕無可能。我必須像在黑暗中摸索的困獸,尋找那條幾乎不存在的縫隙。
機會,在抵達觀測站的第二天下午,以一種意想不到的方式,伴隨著困境一同出現。持續的陰雨和潮濕,讓觀測站本就老舊的供電線路徹底罷了工,營房裡唯一那盞散發著昏黃光暈、驅散部分陰暗的電燈,也終於熄滅,將我們投入更深的晦暗之中。黑皮暴躁地檢查後,發現是連接著一個小型風力發電裝置的蓄電池組徹底耗儘了電量,急需充電。
“媽的!這鬼地方,沒電摸黑等‘山魈’?等他來給咱們收屍嗎?!”黑皮煩躁地狠狠踹了一腳那組沉重、布滿灰塵的蓄電池,發出沉悶的響聲。
瘦猴陰沉著臉,語氣帶著慣常的消極:“劉哥,這鳥不拉屎的鬼地方,上哪兒弄柴油去給備用發電機加油?除非冒險去幾十裡外那個邊防檢查站附近碰碰運氣……”他沒再說下去,但意思很明顯,那無異於飛蛾撲火。
“那怎麼辦?就這麼乾耗著?!”黑皮的眉頭擰成了一個死結,目光掃過我們,充滿了無處發泄的戾氣。
就在這片令人窒息的沉默和焦慮中,我開口了,語氣帶著一種基於“常識”和“以往經驗”的、小心翼翼的提議:“劉哥,我昨天在觀測站後麵那個堆放雜物的破棚子裡搬東西時,好像瞥見角落裡堆著幾塊舊的太陽能板,落滿了灰,不知道還能不能用。如果能找到個有太陽的地方接上,或許……或許能給這電池充上一點點電,至少應應急,撐到‘山魈’來?”
這是我的機會!太陽能板需要放置在陽光充足且相對開闊的地方,這意味著我可以獲得一個短暫離開營房、在戶外活動的“合法”理由。而開闊地帶,或許……或許存在著某種極其微弱的、不依賴於固定線路和設備的通訊可能?雖然希望渺茫得如同海底撈針,但這已是我在絕望的泥沼中,能窺見的唯一一絲微光。
黑皮將信將疑地看了我一眼,渾濁的眼神裡權衡著利弊。眼下確實沒有更好的辦法,死馬當活馬醫也好過坐以待斃。“你去看看,把板子弄出來試試。猴子,”他轉向瘦猴,語氣不容置疑,“你跟他一起去,看著點,彆讓他再把什麼弄壞了。”
瘦猴立刻應聲,嘴角扯出一絲冰冷的弧度,眼神裡帶著毫不掩飾的監視意味。這完全在我的預料之中。
我們一前一後走向那個散發著黴味和鐵鏽味的破棚子。在裡麵一堆報廢的儀器零件和腐爛木材中,果然找到了幾塊邊框鏽蝕、玻璃麵板布滿汙垢與劃痕的太陽能板。我挑了兩塊看起來損壞不那麼嚴重、接線端口尚未完全鏽死的,和瘦猴一起,費力地將它們搬到了觀測站側麵一處相對平坦、午後日照尚可的空地上。我故意磨蹭著,用一塊不知從哪兒撿來的破布,仔細地、慢條斯理地清理著板麵上的厚重灰塵,檢查著那些老化脆化的線路接口,心裡卻在如同超級計算機般飛速盤算、推演著每一個可能的方案,又一個個將其否定。
這個地方,雖然相對開闊,能望見遠方的山脊線,但仍在營房窗戶的視線範圍之內。我的一舉一動,都被站在不遠處、抱著胳膊、嘴角叼著煙、冷眼旁觀的瘦猴儘收眼底。寫字?留下標記?任何有形的、實體的信息載體,都風險極高,且無法傳遞“莊園”和“佛爺”這樣的複雜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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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我幾乎要被絕望吞噬時,午後偏西的陽光掙紮著穿透薄雲,照射在我正在擦拭的一塊較大太陽能板的深色矽晶板上。光線在灰塵被擦去的瞬間,反射出一小片短暫而刺目的光斑,像一根尖銳的銀針,猛地刺入我混亂粘稠的思緒!
光!摩斯電碼!用光信號!
一個極其大膽、近乎異想天開,卻又在理論上存在一絲微弱可能性的念頭,如同黑暗中劃過的閃電,瞬間照亮了我腦海的混沌!如果能製造出有規律的光信號,在天氣條件尚可的情況下,理論上存在被極遠距離外、恰好處於觀測位置、並且配備了高倍率望遠鏡或專業偵測設備的人員偶然捕捉到的可能!雖然這概率低得可憐,信號也極易被誤認為是自然界的偶然反光,但這已是我在絕對的絕境中,能抓住的最後一根、細若遊絲的稻草!
我必須冒險一試!沒有退路!
我強行壓下狂跳的心臟和幾乎要顫抖的雙手,臉上維持著專注於修理的煩躁表情。我假裝調整太陽能板的角度,使其儘可能正對太陽,以最大化光信號強度。在這個過程中,我利用身體和手臂的自然擺動作為遮擋,極其快速、隱蔽地將連接蓄電池的正負極線路故意反接!這是一個基於老舊風光互補控製器通常缺乏完善防反接保護的常識性操作,瞬間的大電流極易燒毀內部脆弱的元件,足以製造一個合理的“意外”,且瘦猴絕難察覺。
接好線路雖然是錯誤的方式)後,我退後兩步,用帶著一絲不確定的語氣對瘦猴說:“猴哥,線路好像接好了,要不要……試試看?”
瘦猴不耐煩地啐掉煙蒂,走上前,嘴裡罵罵咧咧:“磨磨唧唧的,快點!”他伸手,按下了那個老舊充電控製器上唯一的開關。
就在開關按下的瞬間——
“啪!”一聲輕微的、卻清晰可聞的爆響從控製器內部傳來,緊接著,一小股刺鼻的白煙從縫隙中嫋嫋升起!
“操!林野!你他媽手是腳長的嗎?!怎麼接的線?!把這玩意兒給老子燒了?!”瘦猴猛地向後跳開一步,又驚又怒,指著冒煙的控製器,尖利地罵道,眼神像刀子一樣剮在我身上。
我立刻上前,臉上堆起恰到好處的懊惱、驚慌和無辜,演技在這一刻飆升到巔峰:“哎呀!壞了?!這……這板子擱太久,線路可能老化了,絕緣皮都脆了!或者……或者是這控製器本身就不行了!怪我,怪我!沒檢查仔細!”我一邊連聲道歉,一邊手忙腳亂地去斷開線路,在這個過程中,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將正負極線路迅速糾正過來。
我的計劃初步成功:製造了一個合理的“設備老化意外”,損壞了這個控製器。現在,我可以順理成章地借口需要進一步檢查板子和線路,爭取到更多在戶外、擺弄這些設備的時間。而這段時間,就是我能利用太陽能板本身進行光信號傳遞的、稍縱即逝的窗口!
“媽的!廢物!這點小事都辦不好!”瘦猴罵罵咧咧,但他看了看冒煙的控製器,又看了看那兩塊看起來同樣破舊的太陽能板,雖然懷疑我的能力,卻也沒看出更多人為破壞的痕跡,畢竟設備老舊是客觀事實。
“猴哥,你彆急,千萬彆急,”我連忙安撫他,語氣懇切,“我再來仔細檢查一下板子和線路,看看是不是彆的地方還有問題,接觸不良什麼的。說不定隻是控製器壞了,板子本身還能發電,咱們再想想辦法?”我必須有一個無可挑剔的理由繼續留在這裡操作。
瘦猴狐疑地上下打量了我幾眼,又看了看那兩塊沉默的太陽能板,最終從鼻子裡哼出一股冷氣:“媽的,快點弄!弄不好,今晚大家就真他媽一起摸黑喝西北風!”他走到不遠處一塊表麵光滑的大石頭上坐下,重新點了支煙,雖然目光依舊像黏膠一樣粘在我身上,但注意力顯然因為這個小意外和等待,沒有剛才按下開關前那麼集中和銳利了。
機會之窗,終於開啟了一條縫隙!
我背對著瘦猴,假裝用那塊破布更加賣力地、反複擦拭著那塊較大太陽能板的表麵,動作幅度很大,顯得十分努力。我的心臟在胸腔裡如同失控的引擎般瘋狂咆哮,手心裡全是冰涼的冷汗。我知道,這是我唯一的機會,可能也是最後的機會。成敗,在此一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