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替罪羊
被囚禁在分析室的日子,時間失去了原本的意義,變成了由心跳、監控探頭無聲的轉動、以及門外那幾乎無法察覺但確實存在的守衛換崗腳步聲所丈量的、緩慢而黏稠的流逝。eve9權限被徹底凍結,個人終端隻剩下最基本的內網通訊功能,且所有操作都被記錄在案。“幽靈通道”的界麵變成了灰色的、不可觸碰的遺跡,“赤道”項目的控製權也早已移交。我像一頭被拔去利齒、切斷爪牙的困獸,囚於這方寸之地,唯一能做的,就是反複咀嚼“夜鶯”用生命換來的信息,以及思考如何在這絕對的死局中,找到一絲破局的微光。
“搖籃”、“塵埃”、流水號“k720231128074”……這些詞彙如同烙印,灼燒著我的思緒。但我失去了所有外部探查的手段,甚至連父親留下的那個廢棄節點也無法再次連接。每一次嘗試調用任何受限資源,都會立刻觸發係統的警報,並大概率會招致“簿記”那冰冷的注視。
這種令人窒息的靜止,在第三天被打破了。
來的人不是“簿記”,而是“岩石”。他依舊是一副古銅色麵孔、看不出情緒的樣子,但眼神深處,似乎比以往多了一絲更沉重的、難以言喻的東西。他沒有進門,隻是站在分析室門口,那魁梧的身軀幾乎擋住了外麵通道所有的光。
“獵隼,”他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種公事公辦的刻板,“‘簿記’先生命令,讓你準備一下,半小時後,到第七隔離艙報到。”
第七隔離艙?那是基地內部用於處理“特殊廢棄物”、進行某些不宜公開的“內部事務”的地方,通常也兼任臨時刑場。我的心猛地一沉。讓我去哪裡?是最終審判的時刻到了?還是要我親眼目睹什麼,作為某種扭曲的考驗?
“任務內容?”我強迫自己保持冷靜,問道。
“參與一次‘清潔作業’。”岩石的話語簡潔而殘酷,仿佛在說一件清理垃圾的小事,“目標身份:‘灰鴉’。罪名:利用職務便利,勾結外部勢力,泄露集團核心物流信息,並對上級調查人員進行惡意構陷。”
“灰鴉”?我立刻想起來,這是之前我為“簿記”分析那三個可疑節點時,排在第一個的那個後勤調度人員。當時我判斷他大概率隻是利用職權搞點私下的走私活動,威脅等級最低。現在,他卻被扣上了“勾結外部”、“惡意構陷”的重罪?構陷誰?難道……
一個冰冷徹骨的念頭瞬間貫穿我的腦海——這是“簿記”找來的替罪羊!為了給“夜鶯”事件,也給之前所有圍繞b7區域和內部調查的風波,做一個對上下都能交代的“官方結論”!而讓我這個剛剛被懷疑、被軟禁的“戴罪之身”參與處決,其用意惡毒至極:這既是對我忠誠度的終極測試,看我會不會對“同夥”心慈手軟;也是要將我徹底綁上他們的戰車,用同胞的鮮血,在我手上打下一個無法磨滅的、屬於“獵隼”的烙印!
一股寒意從腳底直衝天靈蓋,讓我幾乎要顫抖起來。但我死死咬住了牙關,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是看著岩石,重複了一遍:“參與‘清潔作業’?”
“是的。”岩石的目光銳利如刀,似乎想從我眼中看出些什麼,“這是‘簿記’先生的命令,也是你證明自身‘價值’與‘立場’的機會。帶上你的配槍。”他說完,不再多言,轉身離開了門口,厚重的金屬門再次無聲滑閉,將我重新投入孤寂,但這一次,孤寂中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
配槍……他們甚至要求我親手開槍?
我靠在冰冷的牆壁上,感覺全身的力氣都在流逝。右手掌心的傷口又開始隱隱作痛,仿佛在抗議即將加諸其上的罪孽。我是一名警察!我的槍口應該對準這些毒販,而不是我的同胞,哪怕他是一個有瑕疵的、可能確實犯了錯的同胞!“灰鴉”或許罪不至死,更不該成為權力傾軋和掩蓋真相的犧牲品!
我該怎麼辦?抗命?那等於直接承認我與“夜鶯”、與警方有關,下一秒我就會變成被“清潔”的對象。服從?那我將親手玷汙這身警服賦予我的使命,我的靈魂將永遠被刻上這道無法磨滅的汙痕。
沒有選擇。楊建國嘶啞的“保存自身”的叮囑還在耳邊,父親未雪的血仇,“夜鶯”未竟的遺誌,“搖籃”和“塵埃”那迫在眉睫的威脅……所有這些,都像沉重的鎖鏈,拖拽著我,一步步走向那個我必須扮演的、冷血無情的“獵隼”。
我走到房間角落,打開那個屬於“獵隼”的裝備櫃,裡麵靜靜地躺著一把製式手槍,冰冷卻散發著硝煙與機油混合的氣味。我緩緩地拿起它,冰冷的金屬觸感順著指尖蔓延,仿佛直接凍結了我的血液。我將它插入腰間的槍套,動作僵硬得如同提線木偶。
半小時後,我準時出現在第七隔離艙的入口。這裡的氣氛與基地其他區域截然不同,空氣更加冰冷,帶著一股淡淡的、無法散去的血腥氣和消毒水味道。金屬牆壁上布滿了各種衝洗接口和排水槽。岩石已經等在那裡,他身邊還站著兩個麵無表情、眼神凶悍的武裝人員,顯然是“簿記”直屬的“清潔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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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我來。”岩石看了我一眼,目光在我腰間的槍套上停留了一瞬,然後轉身走向隔離艙深處。
穿過幾道氣密門,我們來到了一個相對寬敞的區域,這裡更像一個簡陋的車間,地麵是便於衝洗的網格板,角落裡堆著一些帆布和密封桶。在區域中央,一個人被反綁著雙手,跪在地上,頭上套著一個黑色的頭套,身體因為恐懼而劇烈地顫抖著。正是那個代號“灰鴉”的後勤調度員。他旁邊站著另外兩名“清潔工”,如同雕塑般矗立。
“簿記”並沒有親自到場,但他的意誌無處不在。
岩石走到“灰鴉”麵前,沒有任何廢話,直接扯掉了他頭上的黑布。“灰鴉”驚恐地抬起頭,臉色慘白如紙,嘴唇哆嗦著,想要求饒,卻因為極度的恐懼而發不出任何聲音。他的目光掃過岩石,掃過那些冷酷的“清潔工”,最後,落在了我的身上。那眼神中充滿了絕望、不解,以及一絲……仿佛看到救命稻草般的、最後的微弱希冀。
他知道我。他知道我曾是核心成員,他曾遠遠地敬畏過我。他或許以為,我的出現,會帶來一絲轉機。
我的心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幾乎無法呼吸。我避開了他的目光,強迫自己看向岩石。
岩石從懷中拿出一張薄薄的電子指令板,用他那毫無感情的聲音宣讀,像是在念一份枯燥的貨物清單:“目標‘灰鴉’,經監察組查明,利用eve6後勤調度權限,長期與境外‘三叉戟’組織進行非法交易,泄露集團核心運輸路線及時間表,並在此次內部審查期間,偽造證據,惡意構陷高級技術人員‘獵隼’,意圖擾亂調查方向,其行為已嚴重危害集團安全,罪證確鑿,依據集團鐵律,判處‘永久沉默’,立即執行。”
構陷我?這真是……完美的劇本。將所有圍繞我的疑點,都推到了這個可憐的替罪羊身上。我不僅被洗清了嫌疑,還成了被“惡意構陷”的受害者。
“執行命令。”岩石將指令板收起,目光轉向我,那眼神明確無誤——該你了。
那一刻,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我能聽到“灰鴉”喉嚨裡發出的、如同破風箱般的嗬嗬聲,能聽到自己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擂動的巨響,能感覺到腰間那把配槍冰冷的重量,以及右手掌心那舊傷處傳來的、一陣陣灼熱刺骨的劇痛。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岩石的審視,“清潔工”們的冷漠,“灰鴉”那瀕死的、最後的哀求。
我沒有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