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暫時回避
獨立閱覽室那扇厚重的木門在我身後合攏,將“周先生”那令人窒息的壓迫感短暫隔絕。門軸轉動發出的輕微“吱呀”聲,在此刻聽來,竟如同地獄之門關閉的餘響。走廊裡空無一人,慘白的燈光從頭頂傾瀉而下,將我的影子拉得細長扭曲,投射在冰冷的水磨石地麵上。空氣中彌漫著資料庫特有的、陳舊紙張與灰塵混合的氣味,但現在,這股氣味裡似乎還摻雜了一絲若有若無的、屬於“周先生”的冷冽檀香,如同跗骨之蛆,提醒著我剛才那場驚心動魄的心理博弈。
阿木垂著頭,跟在我身後半步的距離,他的呼吸有些急促,雙手緊握成拳,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我無法確定他剛才在門外聽到了多少,也無法確定他此刻的緊張是源於對“老康”召見的恐懼,還是因為彆的什麼。
“走。”我吐出一個字,聲音沙啞,帶著一種劫後餘生的疲憊,但更多的是強行壓抑的震顫。沒有看他,我邁開步子,朝著資料庫外走去。雙腿如同灌了鉛,每一步都沉重無比,腳底接觸地麵時,傳來一陣虛浮感,仿佛踩在棉花上。
右手掌心的舊傷,在那場極致的心理對峙後,不再是簡單的疼痛,而是變成了一種空洞的、持續不斷的嗡鳴,仿佛有無數細小的電流在骨骼縫隙間流竄,帶來一種近乎麻木的灼熱感。我知道,這是身體在發出過載的警報。
陽光穿過資料庫大門上方的玻璃窗,刺得我眼睛生疼。從陰冷的室內驟然步入光線之下,我下意識地眯起了眼,感覺整個世界都在晃動。“周先生”的話語,如同冰冷的毒液,依舊在我腦海中反複回蕩,每一個字都帶著倒鉤,撕扯著我的神經。
“了解自己的棋子…”
“棋子的命運,永遠掌握在棋手的手中…”
“確保遊戲按照規則進行的裁判…”
還有那句最致命的,關於父親和“抉擇”的暗示。
他知道了。他不僅知道我在調查,甚至可能已經窺破了我內心深處最深的恐懼與疑惑——關於父親林向軍那可能並不光彩的真相。他拿出那支與父親一模一樣的英雄鋼筆,寫下“抉擇”二字,這絕非巧合!這是一種赤裸裸的示威,一種居高臨下的警告,他在明確地告訴我:你的底細,我一清二楚;你的軟肋,我牢牢掌握。
一股冰冷的寒意從尾椎骨升起,迅速蔓延至全身。我感覺自己就像一隻被無形蛛網困住的飛蟲,越是掙紮,纏繞得越緊。而“周先生”,就是那隻端坐網中央、冷靜地看著我徒勞反抗的蜘蛛。
“老康”的緊急召見,在這個時間點,顯得如此微妙。是“周先生”安排的另一重考驗?還是“老康”與“周先生”並非完全同心,這次召見是某種製衡?或者,僅僅是技術中心真的出了問題?
無論是哪種可能,我都必須去。而且,必須表現得無懈可擊。
“阿木,”我停下腳步,站在資料庫外的陰影裡,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老康’大師那邊,具體是什麼技術問題?”
阿木抬起頭,眼神有些閃爍,避開了我的直視:“我…我也不太清楚,傳話的人隻說非常緊急,涉及到核心係統的穩定,點名要您立刻過去。”
他的回答滴水不漏,但那份不自然的慌亂,沒有逃過我的眼睛。我心中冷笑,麵上卻不動聲色:“知道了。走吧。”
去往技術中心的路上,我刻意放緩了腳步,利用這短暫的時間調整呼吸,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大腦如同高速運行的處理器,分析著當前的絕境。
“周先生”的警告言猶在耳。繼續調查,無疑是自尋死路。他隻需要一個簡單的暗示,甚至不需要確鑿證據,我就可能被“意外”處理掉。而且,他明確提到了“可能會連累到那些你在意的人”——這指向性太明顯了,陳曦,楊建國,所有與我真實身份相關的人,都可能因為我的一意孤行而陷入危險。
但放棄調查?眼睜睜看著保護傘的網絡在眼前晃動,看著可能與父親汙名相關的線索近在咫尺,卻要裝作視而不見?那我來這裡的意義何在?林峰存在的意義何在?父親那可能蒙塵的聲譽,又由誰來洗刷?
不,絕不能放棄!
但現在,必須“暫時回避”。
這是唯一的,也是必須的策略。正如“周先生”所說,我是一枚棋子。棋子要有棋子的自覺,在棋手亮出殺招時,硬碰硬隻有被吃掉的份。我需要後退一步,暫避鋒芒,收斂起所有的爪牙,將自己重新隱藏起來,等待時機。
更重要的是,我必須重新評估局勢。“周先生”的浮出水麵,徹底改變了遊戲的格局。他代表的“保護傘”勢力,其深度和廣度可能遠超我的想象。他自稱“裁判”,這暗示他可能淩駕於“山魈”與“賬本”的內鬥之上,甚至可能對“佛爺”也擁有某種影響力。我之前試圖利用“山魈”去觸碰“賬本”背後的保護傘,現在看來,簡直是稚童舞大刀,危險而不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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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魈”那邊…必須立刻切斷聯係!至少,不能再主動提供任何指向“內務辦公室”或那個加密數據庫的線索。否則,一旦“山魈”的行動觸及“周先生”的底線,我必將第一個被碾碎。
思緒紛雜間,技術中心那棟戒備森嚴的灰色建築已映入眼簾。門口的守衛驗明了我的身份,眼神銳利如鷹。我深吸一口氣,將腦海中所有關於“周先生”、父親、保護傘的念頭強行壓下,臉上重新戴回“獵隼”那標誌性的、帶著幾分技術性冷漠的麵具。
走進技術中心主控室,一股混合著機器散熱、臭氧和精密電子設備特有的冰冷氣息撲麵而來。巨大的環形屏幕上數據流如同瀑布般滾動,數十名技術人員在各自的終端前忙碌著,敲擊鍵盤的聲音密集如雨。這裡的氣氛,與資料庫的死寂截然不同,充滿了科技時代的喧囂與壓迫感。
“老康”站在主控台前,背對著門口。他依舊穿著那身洗得發白的舊式工裝,身形佝僂,但站在那裡,卻像是一棵紮根於鋼鐵與數據中的老樹。幾名核心技術人員圍在他身邊,神情緊張。
“大師,獵隼來了。”一名助手低聲提醒。
“老康”緩緩轉過身,那雙深陷在皺紋中的眼睛,如同兩潭深不見底的古井,瞬間鎖定在我身上。他的目光沒有“周先生”那種儒雅下的淩厲,卻更加深沉,更加厚重,仿佛能看穿一切代碼和偽裝,直抵本質。
“獵隼,”他開口,聲音沙啞,帶著一種金屬摩擦的質感,“‘方舟’的三號冗餘節點,響應延遲異常,波動超過了閾值。日誌顯示,與你昨天下午執行的‘黑隼’行為模擬腳本有關聯。解釋。”
他沒有寒暄,沒有廢話,直接拋出了問題核心,語氣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包括剛剛跟進來的阿木。
我的心猛地一緊。三號冗餘節點?那確實是“方舟”係統的核心組件之一。我昨天的確運行了一個高負載的模擬腳本,目的是為了測試“黑隼”可能的攻擊模式,這在“反製黑隼”項目的範疇內,是合理的工作。但怎麼會影響到“方舟”的冗餘節點?
是意外?還是…又一個陷阱?
瞬間,冷汗浸濕了我的後背。我強迫自己冷靜,大腦飛速運轉。“老康”直接點出關聯,說明他已經掌握了初步證據。否認或推諉是下策,隻會加重嫌疑。
我上前一步,目光迎向“老康”,語氣保持著一個技術官應有的冷靜和專注:“大師,我昨天確實運行了腳本‘暗影7’,目的是模擬‘黑隼’可能采用的分布式拒絕服務攻擊模式。該腳本會生成大量偽隨機數據包,衝擊測試係統的防火牆和負載均衡模塊。按照設計,它不應該觸及‘方舟’的核心冗餘節點。”
我一邊說,一邊快步走到旁邊一台空閒的終端前,飛快地調出昨天的腳本執行日誌和係統資源監控記錄。“請允許我核查具體參數和係統當時的負載狀態。”
我的手指在鍵盤上敲擊,速度快得帶起殘影。屏幕上代碼飛速滾動。我必須表現出專業、鎮定,以及對技術問題本身的全部投入。這是消除懷疑最好的方式。
幾分鐘後,我找到了問題所在。“大師,查到了。”我指著屏幕上的一行數據,“腳本‘暗影7’在昨天下午14點37分至14點52分期間,意外觸發了一個底層係統庫的陳舊漏洞,該漏洞導致部分模擬數據包被錯誤路由,短暫占用了‘方舟’三號節點與核心交換矩陣之間的備用帶寬,從而引發了響應延遲。這是一個未被記錄的邊緣交互效應edgeinteractioneffect)。”
我刻意使用了“邊緣交互效應”這個相對專業的術語,來強調問題的意外性和複雜性。同時,我將責任歸咎於一個“陳舊漏洞”,暗示這是係統本身的問題,而非我的腳本設計失誤或故意為之。
“老康”沉默著,深陷的眼睛盯著屏幕上的數據,手指無意識地撚著工裝上一根鬆脫的線頭。整個主控室鴉雀無聲,隻有機器運行的嗡鳴。我能感覺到阿木屏息凝神的目光,以及其他技術人員投來的、混雜著好奇和審視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