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除掉對手
醫院的日子,像一池表麵平靜、深處卻暗流洶湧的死水。身體的恢複進入了最磨人的平台期,後背傷口那鑽心的瘙癢逐漸被一種深層的、肌肉重新編織的酸脹感取代,提醒著我愈合正在進行,卻緩慢得令人心焦。右手的舊傷似乎也適應了這相對安寧的環境,大多數時候隻是沉默地潛伏,像一塊嵌入骨骼的冰冷鐵塊,隻有在我思緒翻騰、或外界傳來某些特定頻率的震動時,才會傳來一陣沉悶的、仿佛來自靈魂深處的悸動,提醒著我它所承載的、遠未清償的債。
距離我們成功“轉移視線”已過去十餘天。那份用無辜者鮮血換來的“成功”,如同一個無法消化、哽在喉頭的硬塊,時刻提醒著我這場戰爭的肮臟與殘酷。楊建國帶來的後續消息也印證了這一點:“周先生”團隊內部的氣氛明顯變得更加詭異和緊張,低階技術人員人人自危,工作效率似乎受到了影響,但“周先生”本人卻像一頭蟄伏在陰影中的獵豹,沒有任何進一步的公開動作,隻是將那名為李靜的技術員“消失”事件,冷處理得如同從未發生。這種反常的平靜,反而比激烈的追查更讓人不安,仿佛暴風雨前那令人窒息的低氣壓。
我的“新身份”打造正在緊鑼密鼓地進行。幾份厚厚的檔案資料堆在床頭櫃上,裡麵是一個名叫“陸文軒”的男人的全部人生——從出生證明到小學畢業照,從海外某三流大學的畢業證書到在戰亂地區某小型ngo的工作履曆,甚至還有幾張與不明身份“友人”的模糊合影。我需要將這些虛構的細節一點點嚼碎、吞咽,直至它們成為我肌肉記憶的一部分,在任何突發情況下都能本能地做出“陸文軒”應有的反應。這個過程並不輕鬆,它要求我將“林峰”和“獵隼”更深地埋藏,同時將一個陌生的靈魂植入自己尚未完全康複的軀殼。
就在我埋頭於“陸文軒”的過往,試圖用虛構的記憶覆蓋真實的傷痛時,楊建國在一個深夜再次帶來了意想不到的變數。
他這次沒有直接來病房,而是通過內線電話,用約定好的暗語讓我打開了連接病房與旁邊一個閒置儲物間的、平時鎖死的暗門。他從那扇門後閃身進來,身上帶著一股醫院清潔工具特有的、淡淡的消毒水和塵埃混合的氣味,顯然是為了避開可能的監控走了非常規通道。
他的臉色在病房昏暗的夜燈下顯得異常凝重,甚至比通報李靜事件時更加緊繃。他沒有寒暄,直接遞過來一個沒有任何標識的、厚重的加密平板電腦。
“看看這個。”他的聲音壓得極低,像是怕驚擾了空氣中某種脆弱的平衡,“‘山魈’和‘賬本’殘部,狗咬狗,咬出真火了。這是我們剛截獲的、‘山魈’方麵準備遞給‘周先生’的一份‘關鍵證據’。”
我接過平板,指尖感受到金屬外殼冰涼的觸感。屏幕亮起,需要虹膜和特定指序才能解鎖。完成驗證後,一份整理得條理清晰的報告呈現在眼前,附帶著幾張翻拍的、略顯模糊的紙質文件照片和幾段音頻文件的文字轉錄稿。
報告的核心內容,是指控“賬本”派係的一位核心中層乾部,代號“瘋狗”,長期以來利用職務之便,通過一條未被集團記錄在案的秘密渠道,私自侵吞了大量本應上繳的毒資,並且與境外某個小型獨立武裝有過多次未經報備的軍火交易。證據包括幾份經過處理的銀行流水截圖指向幾個離岸空殼公司)、兩段竊聽錄音的文字稿內容涉及“瘋狗”與不明身份者談論資金拆分和武器型號),以及一份據稱是從“瘋狗”一個秘密情婦住處搜出來的、記錄著非公開交易時間和地點的加密筆記。
粗略看去,證據鏈似乎頗為完整,指向明確——“瘋狗”監守自盜,中飽私囊,嚴重違反集團鐵律。
但我立刻嗅到了其中不尋常的氣息。時機太巧了。在“周先生”高壓清洗、兩大派係互相傾軋的當口,“山魈”拋出這樣一份足以將“賬本”殘部一員悍將置於死地的“鐵證”,其目的不言而喻。
“這份證據……可信度有多高?”我抬起頭,看向隱在陰影裡的楊建國。
“七分真,三分假。”楊建國走到我身邊,手指點在平板的幾處關鍵信息上,“‘瘋狗’這個人,貪婪跋扈,手腳不乾淨是大概率事件。‘山魈’搜集的這些關於他私下交易和侵吞款項的線索,恐怕很大部分是真的,至少是有真實依據的。但是……”
他的指尖用力,仿佛要戳穿屏幕:“關鍵的時間和金額,以及那份所謂的‘加密筆記’,偽造的可能性極高。‘山魈’的人很聰明,他們沒有憑空捏造,而是在真實的基礎上進行了‘藝術加工’和‘精準投放’。他們把‘瘋狗’一些可能發生在更早時間、數額較小的違規行為,巧妙地挪移、放大,集中到了最近半年,尤其是‘賬本’失勢、集團內部混亂的這段時間。這樣一來,‘瘋狗’的行為性質就從不痛不癢的小貪小摸,變成了利用混亂時期大肆侵吞集團資產、嚴重損害集團利益的‘重罪’。更重要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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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切換了頁麵,調出另一份簡短的情報摘要:“我們獨立的情報源顯示,‘瘋狗’此人,不僅是‘賬本’的死忠,更是在上次橡膠廠事件後,對你——‘獵隼’,表現出最強烈敵意和懷疑的人之一。他曾多次在內部場合放話,一旦找到你,必要將你碎屍萬段。可以說,他是‘賬本’殘部裡,最堅定、也最危險的複仇派代表。”
我的心猛地一動,像被一根冰冷的針紮了一下。腦海中瞬間閃過橡膠廠那血腥混亂的夜晚,那些如同附骨之疽般追殺我的“清潔隊”成員……“瘋狗”這個名字,似乎與其中某個猙獰的麵孔對上了號。一股混雜著恨意、厭惡和一絲……解脫感的複雜情緒,悄然在心底滋生。
楊建國捕捉到了我眼神的細微變化,他沉聲道:“這是一個機會,林峰。一個借刀殺人,除掉一個危險對手,同時進一步激化‘山魈’與‘賬本’殘部矛盾的機會。”
“借刀殺人……”我喃喃重複著這四個字,感覺喉嚨有些發乾。右手舊傷傳來一陣清晰的刺痛,仿佛在警告我,這又是一次將靈魂浸入黑暗的交易。
“沒錯。”楊建國的聲音冷靜得近乎殘酷,“‘山魈’想借‘周先生’的刀除掉‘瘋狗’,打擊‘賬本’殘部。而我們,可以暗中助推一把,確保這把刀落得又快又準,並且……讓這刀光,映照出更多我們想看到的東西。”
他俯下身,目光如同精準的手術刀,剖析著眼前的局勢:“‘山魈’這份證據,雖然用心險惡,但偽造的部分並非天衣無縫。如果‘周先生’或者‘瘋狗’背後還有冷靜的智囊仔細核查,未必不能發現其中的破綻。我們的任務,就是彌補這些破綻,讓這份證據變成‘瘋狗’的催命符。”
“怎麼做?”我聽到自己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
“第一,確認並坐實部分關鍵‘真實’。”楊建國條理清晰地說道,“‘瘋狗’私下侵吞款項和進行非法交易的那些真實渠道和聯係人,我們需要通過我們的外圍信息網,進行側麵印證,放出一些模糊但指向一致的風聲,讓‘周先生’的人在進行核實的時候,能夠輕易‘證實’這些基礎信息是可靠的。真的部分越真,假的部分才越不容易被懷疑。”
“第二,模糊時間線。”他繼續道,“‘山魈’將罪行集中到近期,這是最容易被攻破的一點。我們需要想辦法,擾亂任何可能精確追溯這些交易發生時間的調查途徑。例如,那些作為證據的銀行流水涉及的境外空殼公司,我們可以設法製造一些小的技術故障或信息覆蓋,讓關鍵的轉賬時間戳變得模糊不清,或者與其他真實但無關的交易記錄混雜在一起,增加核查難度。對於那本‘加密筆記’,如果可能,我們甚至可以通過極其隱秘的渠道,向‘周先生’的調查方向‘暗示’,筆記的加密方式可能涉及某種隨時間動態變化的密鑰,導致直接解讀出的日期信息存在係統性的‘偏差’。”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他的目光銳利如鷹隼,“我們要將‘瘋狗’的‘個人貪婪’,與‘賬本’派係的‘整體背叛’更緊密地捆綁起來。要在‘周先生’和佛爺心中,種下這樣一種印象:‘瘋狗’的肆無忌憚,不僅僅是他個人的問題,更是‘賬本’派係在失勢後,一種係統性的、絕望性的瘋狂掠奪,是對集團未來的徹底破壞。甚至可以……若隱若現地將‘瘋狗’的一些行為,與之前克倫據點被端、導致集團重要合作渠道受損的事件,進行某種極其隱晦的、邏輯上的關聯暗示。”
我倒吸了一口涼氣。楊建國的計劃,不僅僅是借刀殺人,更是要火上澆油,將“瘋狗”的個人罪行,升級為“賬本”派係覆滅前的最後狂歡。這不僅能確保“瘋狗”必死無疑,更能進一步削弱“賬本”殘部的生存空間,甚至可能促使“周先生”對“賬本”派係采取更徹底的清洗。
“這會牽連很多人。”我低聲說,眼前仿佛已經看到了依附於“賬本”派係的更多底層人員,因為這次構陷而被卷入清洗的漩渦。
“從‘周先生’啟動清洗的那一刻起,他們就已經在漩渦裡了。”楊建國的聲音沒有絲毫波動,“我們的行動,隻是讓這個漩渦旋轉得更快,讓該沉下去的人,沉得更早、更徹底。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和戰友的殘忍。‘瘋狗’不死,他日若你身份暴露,或者我們的行動出現紕漏,他將是衝在最前麵、最不計後果要你命的人。除掉他,不僅是複仇,更是為未來的行動掃清一個極具威脅的障礙。”
我沉默了。理智告訴我,楊建國是對的。在這個你死我活的角鬥場裡,對“瘋狗”這樣的死硬分子心存憐憫,無異於自尋死路。他用他沾滿鮮血的雙手和惡毒的誓言,早已為自己鋪就了通往地獄的道路。我們此刻所做的,不過是提前為他推開那扇門。
但是,那種利用規則、操縱他人命運所帶來的、仿佛自己也隨之墮落的感覺,依舊冰冷而清晰。我低頭看著自己攤開的右手,那道扭曲的疤痕在昏暗的光線下如同一條僵死的蜈蚣。它見證過直接的暴力,承受過背叛的傷痛,如今,又要記錄下這更隱晦、更精致的殺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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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具體如何操作?風險有多大?”我最終抬起頭,目光恢複了冷靜。既然彆無選擇,那就讓這把刀,磨得再鋒利一些。
“操作由我們技術團隊和外圍情報員執行,你不需要知道細節,以免增加你暴露的風險。”楊建國直起身,語氣不容置疑,“你現在的任務,是繼續消化‘陸文軒’的身份,同時,密切關注‘獅王’集團內部,尤其是‘賬本’派係對此事的反應。你的經驗和直覺,對我們判斷局勢至關重要。風險……始終存在。但相比於‘瘋狗’活著帶來的威脅,這個風險值得冒。”
他收回平板電腦,熟練地清除了使用痕跡。“這件事,會很快見分曉。‘山魈’遞上這把刀,‘周先生’……不會不用。”
接下來的幾天,我一邊強迫自己沉浸在“陸文軒”的人生履曆中,一邊像一頭警覺的野獸,通過楊建國偶爾帶來的隻言片語,感受著外界風暴的動向。
果然,就在楊建國告知我情報的三天後,他帶來了最新消息。
“‘瘋狗’完了。”他這次是正常從病房門進來的,臉上帶著一絲風雨過後的、淡淡的疲憊,但眼神深處卻有一絲目標達成的冷光,“‘周先生’雷厲風行,在收到‘山魈’證據並經過我們‘潤色’後的快速核查後,直接動用了直屬行動隊。‘瘋狗’在試圖通過一條秘密水道逃離邊境時,被截住了。沒有審判,沒有公開處決,直接在邊境線附近的叢林裡……‘消失’了。對外宣稱是‘抗拒抓捕,意外身亡’。”
他頓了頓,補充道:“同時,‘周先生’以此為由,對‘賬本’派係殘存的幾個重要據點和經濟來源,發動了一次小規模的、但極其精準的清洗。至少三名與‘瘋狗’過往密切的中層頭目被控製,多條原本屬於‘賬本’派係的灰色資金鏈被強行切斷、收編。‘賬本’派係,經此一役,可以說名存實亡,再也無法對‘山魈’構成實質性威脅。”
我靜靜地聽著,想象著“瘋狗”在邊境叢林裡絕望掙紮、最終被黑暗吞噬的場景。沒有預想中的快意,隻有一種空蕩蕩的、仿佛站在懸崖邊俯瞰深淵的寒意。一個危險的對手被除掉了,我們借敵人的手,鞏固了自身暫時的安全,也加劇了敵人的內耗。
“內部反應如何?”我問。
“‘山魈’派係自然彈冠相慶,氣焰更加囂張。‘賬本’殘部則人人自危,徹底偃旗息鼓,部分底層人員開始尋求向‘山魈’投誠或另謀出路。”楊建國分析道,“至於‘周先生’……他利用這次事件,進一步樹立了自己內部仲裁者的絕對權威,同時也借機吞並了‘賬本’派係不少殘餘資產,實力恐怕不降反增。而且……”
他語氣微凝:“有跡象表明,他對‘瘋狗’案件本身的一些細節,似乎仍保留著某種……探究的興趣。他並沒有完全被我們引導的方向牽著鼻子走。這個人,比我們想象的更難對付。”
我點了點頭,並不感到意外。如果“周先生”如此輕易就被完全蒙蔽,那他也不配成為佛爺最信賴的“清道夫”。
除掉對手的目的已經達到。“瘋狗”這個潛在的、極度危險的複仇者,已經化為邊境叢林裡的一縷冤魂。“山魈”借機打擊了對手,鞏固了地位。而我們,則在暗中推動了這一切,暫時消除了一個迫在眉睫的威脅,並讓敵人的內鬥更加白熱化。
這無疑是一場勝利,一場精心策劃、冷酷執行的勝利。
我靠在床頭,窗外是城市一如既往的、冷漠的繁華。右手舊傷處,那沉甸甸的隱痛依舊存在,仿佛在提醒我,在這條布滿荊棘與黑暗的路上,我又向前踏出了血淋淋的一步。每除掉一個對手,身上似乎就多沾染一絲洗不掉的汙穢,靈魂的重量就增加一分。
但我知道,我不能停下,更不能回頭。在這深淵般的泥沼中,唯有繼續前行,直到將所有罪惡的根源,連根拔起。
借機除掉對手,隻是為了能在更危險的戰場上,存活得更久。而下一場戰鬥,或許就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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