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章危險記錄
黎明的曙光並未帶來絲毫暖意,反而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無情地剖開了夜晚的偽裝,將病房內凝固的緊張與無聲的硝煙暴露在蒼白的日光燈下。那台平板電腦屏幕上熄滅的黃色警報,非但沒有讓我感到安心,反而像一頭潛回暗處的猛獸,留下了一片令人窒息的、充滿未知威脅的死寂。
我胸腔裡奔湧的、為父親複仇的岩漿,被強行冷卻、壓縮,化成了一塊沉重、堅硬、棱角分明的黑色巨石,沉甸甸地壓在心臟的最深處。每一次心跳,都像是撞擊在這塊巨石上,帶來沉悶而痛苦的共鳴。我知道,此刻任何基於個人情感的衝動,都將是致命的。我必須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冷靜,更謹慎,更像一台沒有感情的機器。
“保護傘網絡”和“父親被害真相”,這兩份足以掀起驚濤駭浪的情報,此刻在我手中,既是核彈,也是隨時可能引爆、將我炸得屍骨無存的炸藥包。如何將它們安全地記錄下來,並尋找機會傳遞出去,成了擺在我麵前最緊迫、也最危險的難題。
直接存儲在平板電腦或連接過的筆記本電腦上,無異於自殺。佛爺能給我權限,就必然有手段監控,甚至遠程調取這些設備裡的數據。那神秘的黃色警報就是明證。任何非常規的數據訪問或存儲行為,都可能再次觸發更高級彆的警報。
我需要一種更原始、更隱蔽、更難以被電子手段追蹤的方式——物理記錄。
目光在病房內冰冷的陳設間掃過。病曆本?紙張太脆弱,容易被發現,且無法承載複雜的圖譜結構。用指甲在家具隱秘處刻劃?效率太低,且容易留下永久性痕跡。用水在玻璃上書寫,待其蒸發?不現實且極不可靠。
最終,我的視線落在了楊建國之前送來的那本厚厚的、封麵印著《明代瓷器釉色分類與辨偽》的書籍上。這是為了讓我惡補古董知識以應對佛爺的“文化考驗”而準備的,裡麵充滿了各種專業術語、插圖和表格。更重要的是,它是一本實體書,存在於這個病房合情合理,通常不會引起額外懷疑。
就是它了。
我拿起書,走到病房附屬的狹小衛生間內,反鎖了門。這裡沒有監控探頭,是這片被監視的領土中唯一的、相對的“安全屋”。我擰開水龍頭,讓冷水嘩嘩地流淌,製造出持續的噪音背景,以掩蓋可能存在的微弱竊聽。
然後,我深吸一口氣,開始了這項極其危險、如同在刀尖上雕刻的記錄工作。
我沒有使用筆。任何外來筆墨的痕跡都太容易被檢測出來。我使用的是——水,以及我受過特殊訓練的手指。
我用水輕輕蘸濕指尖,在書頁的空白處、圖表邊緣、字裡行間的狹窄空隙,利用水跡短暫的顯形,開始勾勒、書寫。這需要極高的專注力、驚人的記憶力以及對水分精確的控製。水跡不能太濃,否則會洇濕紙張留下永久褶皺;不能太淡,否則我自己都無法辨識。必須在水跡完全蒸發前的幾十秒內,完成一個複雜節點或一段關鍵信息的記錄。
我的大腦如同最高速的掃描儀和處理器,將屏幕上那龐大的保護傘網絡結構、每一個節點的詳細信息姓名、職務、關聯、備注),以及關於父親被害的殘酷記錄,分拆、壓縮、轉換成隻有我自己能理解的符號、縮寫和坐標,然後通過微顫的指尖,將其“印刷”在書頁之上。
層級一:王副所長邊鎮派月。李科長市工注銷檢。張隊口緝窗高。
層級二:趙副局x市公跨信延誤。其下:孫刑)、李網)、錢經)…
層級三:周廳省公金框屏障佛直。吳檢省檢金框捕訴古董。鄭行省分資金洗穩。
層級四:模糊)部研政。京圈。特執內。危單勿觸。
先生暗紫頂終極代價未。
父釘子近紅線清道夫灰影批:周天雄!先生知深痕協議。
還有關於“周先生”進行高危非法研究的推論關鍵點,以及那些異常加密信號的特征、關聯的境外研究機構名稱,也被我以更隱晦的方式穿插記錄。
這是一場與時間、與水分蒸發速度、與自身精神耐力的殘酷賽跑。指尖因為長時間浸泡在水裡和持續不斷的精細動作而變得蒼白、起皺。右手的舊傷處,那灼痛感仿佛被這冰冷的水汽激發,變得愈發清晰,像有一根燒紅的鐵絲沿著疤痕的軌跡在緩緩烙燙。額頭上滲出的汗水,與故意蘸取的自來水混合在一起,順著鬢角滑落,滴落在陶瓷洗手盆上,發出輕微卻如同驚雷般的“滴答”聲。
每一次門外走廊傳來哪怕最細微的腳步聲,我的心跳都會驟然漏掉一拍,指尖的動作會瞬間凝固,全身肌肉緊繃,如同受驚的獵豹,隨時準備應對破門而入的危險。直到腳步聲遠去,才敢繼續那無聲且危險的“書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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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上的壓力更是巨大。每一次記錄下那些保護傘的名字和罪行,都像是在用刀片刮擦我的神經。尤其是寫下“周天雄”批準清除“釘子”父親)的那一行水跡時,那股被強行壓抑的怒火再次翻騰,幾乎要衝破理智的堤壩。我不得不數次停下來,將臉埋進冰冷的水流中,用刺骨的寒意強迫自己冷靜,將翻湧的仇恨再次冰封。
我知道,我記錄的不僅僅是情報,更是一份份血淋淋的罪證,是父親和無數犧牲戰友未能說出口的控訴。這份“水印”記錄,脆弱得不堪一擊,一旦被發現,不僅前功儘棄,我和楊建國,甚至可能牽連到更多潛伏的同誌,都將麵臨滅頂之災。
時間在高度緊張的狀態下流逝得異常緩慢,又異常迅速。當我終於在厚厚的書籍中,分散地、隱蔽地完成了所有核心信息的記錄,並用乾淨的毛巾小心翼翼吸乾書頁表麵殘留的過多水分時,窗外已是日上三竿,陽光明媚得有些刺眼。
我靠在冰冷的瓷磚牆壁上,感到一陣強烈的虛脫感襲來,仿佛剛剛跑完一場馬拉鬆,所有的力氣都被抽空了。指尖因為過度使用而微微顫抖,右手的舊傷如同被反複捶打的鐵砧,傳來陣陣沉悶而持續的痛楚。
但看著那本看似尋常、內部卻已銘刻了驚天秘密的書籍,一種混合著巨大風險和一絲渺茫希望的複雜情緒,在心底滋生。證據,以這種最原始也是最危險的方式,暫時記錄下來了。
然而,這僅僅是第一步。如何將這份“水印”情報安全地傳遞出去?楊建國下次來的時間不確定,而夜長夢多,誰也不知道佛爺或者那個神秘的“先生”是否已經察覺到了異常。
就在我整理思緒,將書籍放回原位,準備離開衛生間時——
“咚、咚、咚。”
不輕不重,帶著特定節奏的敲門聲,清晰地從病房門外傳來。
是楊建國?他很少在這個時間點出現。還是……佛爺的人?
我的心臟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全身的肌肉再次繃緊。我迅速檢查了一下衛生間,確認沒有留下任何明顯的水漬或痕跡,然後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臉上的表情恢複平靜,甚至帶著一絲剛剛洗漱完畢的倦怠,伸手打開了衛生間的門。
站在病房門口的,不是楊建國,也不是我見過的任何引路者。
是一個穿著醫院保潔製服、推著清潔車的中年女人。她低著頭,帽簷壓得很低,看不清麵容。
“打掃房間。”她的聲音沙啞而平淡,沒有任何情緒起伏。
這本是醫院的日常流程,但在這個敏感的時刻,任何陌生麵孔的出現都足以讓我警鈴大作。尤其是,她的推車車輪滾動時,發出的聲音似乎過於……順暢了?而且,她身上沒有任何消毒水或清潔劑的味道,反而隱隱帶著一絲淡淡的、類似於電子元件或……金屬保養油的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