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五章內部預感
岩溫帶來的消息,像一劑強效的腎上腺素,暫時驅散了我身體的疲憊和傷痛,卻在精神上勒緊了另一根弦。七十二小時。僅僅七十二小時。地麵之上,那張名為“雷霆”的天羅地邊正在無聲地收緊;而在這暗無天日的地下,在我曾經深陷其中的那個罪惡泥潭裡,風暴來臨前的低氣壓,想必也已彌漫開來,壓迫著每一個身處其中者的神經。
我靠在冰冷粗糙的混凝土牆壁上,嘴裡機械地咀嚼著溫熱的包子,味同嚼蠟。腦海裡浮現的,不再是密室昏黃的燈光,而是“獅王”集團核心圈層裡,那些我曾與之周旋、虛與委蛇的猙獰麵孔。佛爺那雙深不見底、仿佛能洞悉人心的眼睛,此刻想來,更添幾分寒意。他絕非等閒之輩,能從邊境腥風血雨中崛起,將觸角滲透至各個層麵,其敏銳和多疑,早已刻入骨髓。
“他們不會坐以待斃。”我咽下口中乾硬的食物,聲音因疲憊和缺水而顯得異常沙啞,在這封閉空間裡格外清晰,“佛爺生性多疑得像隻老狐狸。‘清道夫’失手,我成功逃脫,再加上警方‘拂曉行動’的敲打,哪怕隻是外圍清掃,也足以在他心裡敲響警鐘。他一定能聞到味道……風暴的味道。”
岩溫正仔細檢查著那台黑色通訊器,指尖在微小的按鍵上掠過,確認沒有任何異常信號。聞言,他抬起頭,昏黃的燈光在他飽經風霜的臉上投下堅毅的陰影。“沒錯。”他沉聲應和,眼神銳利,“越是龐大的野獸,臨死前的反撲就越瘋狂。這七十二小時,地麵上的暗流隻會更加洶湧。他們在體製內的那些‘保護傘’,恐怕也已經感受到了壓力,開始惶惶不可終日,甚至可能……在尋找自保或反撲的機會。”
他的判斷與我不謀而合。那張盤根錯節的保護傘網絡,牽一發而動全身。警方內部開始的秘密監控和清洗,即便再周密,也很難做到絕對的密不透風。隻要有一絲異常的氣息,順著那無形的藤蔓傳到佛爺那裡,都足以讓他做出最極端、最瘋狂的反應。
“我們需要知道他們現在的狀態,”我看向岩溫,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切,“有沒有辦法,哪怕隻是窺探到一絲集團內部的動向?佛爺是收縮防禦,還是準備魚死網破?”
岩溫沉吟片刻,緩緩搖頭,目光掃過這間逼仄的密室,仿佛在衡量著每一寸空間的安全邊際。“我這條線,主要任務是接應和傳遞情報,像一根埋藏很深的暗樁,不直接滲透集團核心。楊隊之前的布局,精巧而複雜,但恐怕……隨著他的被捕,大部分通道已經被迫中斷或處於極度危險之中。現在主動去觸碰,無異於伸手去探沸騰的油鍋,風險太大。”
我知道他說的是事實。我們現在就像躲在最深掩體裡的觀察哨,能隱約聽到遠方炮火準備的低沉轟鳴,能感受到大地傳來的輕微震動,卻無法看清戰場的具體態勢,不知道敵人是在加固工事,還是在悄悄轉移炮兵陣地。這種致命的未知,像無數細小的螞蟻,啃噬著我的理智,加劇著內心的焦灼。
我閉上眼,努力將自己重新浸入“林野”這個身份的外殼之下,試圖用那群亡命之徒的思維去感知,去推測。佛爺此刻會在哪裡?他那間奢華而隱蔽的書房?還是在某個更隱秘的安全屋?他指間那串油亮的沉香木佛珠,此刻是否盤得更快了?他在想什麼?是懷疑內部出現了更深的裂痕,還是在權衡斷尾求生的代價?他會怎麼做?是立刻啟動那條傳說中的、通往境外的秘密通道,還是……寧願玉碎,也要拉上足夠的墊背?
一種強烈的不安感,如同冰冷的海水,慢慢淹過胸口。
與此同時,邊境線附近,那棟隱藏在深山彆墅區、外表看似與周邊度假屋無異的建築物內,此刻正彌漫著一種與外表的寧靜格格不入的、令人窒息的凝重。
巨大的紅木書房裡,隻開了書桌上一盞沉重的黃銅台燈,昏黃的光暈如同舞台追光,將佛爺那張保養得宜、此刻卻籠罩在濃重陰霾中的臉,切割得明暗不定,更顯深沉難測。他穿著一身熨帖的深紫色中式褂子,靠在寬大的太師椅上,手中那串油光發亮的沉香木佛珠在指間緩緩轉動,看似從容,但那偶爾停頓的瞬間,以及指尖因過度用力而微微泛白的關節,都泄露了其主人內心的波瀾。
阿龍垂手站在書桌前,微微躬著身,這個平日裡在手下麵前威風八麵、手段狠辣的二號人物,此刻額角卻布滿了細密的汗珠,甚至不敢抬手去擦。他剛剛用儘可能簡潔、卻無法掩飾失敗的語氣,彙報完了“清道夫”行動徹底失敗、目標“林野”如同人間蒸發般逃脫、以及醫院設備層因此引發的異常警報和短暫交火的情況。
書房裡隻剩下佛珠摩擦的細微聲響,以及兩人壓抑的呼吸聲。這沉默比任何斥責都更讓人難熬。
“也就是說,”良久,佛爺終於開口了,聲音不高,平穩,卻帶著一種冰冷的質感,仿佛毒蛇貼著地麵滑行,令人不寒而栗,“一個受了傷、赤手空拳、甚至可能神誌都不太清醒的前警察,在你們動用了‘清道夫’這種級彆的手段下,不僅躲過了必殺之局,還在你們的眼皮子底下,引發了騷亂,然後……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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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龍喉結艱難地上下滾動了一下,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佛爺,那小子……實在太滑頭,而且,他對醫院內部的環境和管道係統,熟悉得超乎想象。我們的人已經徹底封鎖了所有明麵和可能的暗道出口,正在逐寸搜查……”
“熟悉?”佛爺輕輕打斷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到極致的弧度,眼中卻毫無笑意,“他是臥底!一個能混到我身邊、差點接觸到核心的臥底!熟悉環境、利用環境,是他的基本功,是他能活到現在的本錢!”他的聲音陡然拔高了一絲,帶著刺骨的寒意,“我在意的是,他為什麼能精準躲過‘黑蜂’的追蹤?為什麼能恰到好處地觸發樓宇自控係統的次級警報,製造混亂?這背後,到底有沒有我們不知道的技術支持?或者……更該死的,內應?!”
最後“內應”兩個字,他咬得極重,目光如同兩把淬了冰的匕首,猛地刺向阿龍,帶著毫不掩飾的審視與猜疑。
阿龍渾身一顫,冷汗瞬間濕透了內裡的襯衫,他連忙道:“佛爺明鑒!內部……內部我們已經啟動了最高級彆的排查,尤其是所有接觸過醫院安防係統和設備層權限的人員,正在嚴密篩查,目前……目前還沒有發現明確的異常。至於技術……我們初步分析,可能和他之前接觸過的、那個楊建國可能提供的某些我們尚未掌握的特殊裝備有關。”
“楊建國……”佛爺念著這個名字,盤弄佛珠的手指徹底停頓下來,眼中閃過一絲極其複雜的情緒,有對其破壞力的忌憚,有辦事不力的憤怒,甚至,還有一絲連他自己都不願承認的、對於真正對手的欣賞?“他現在在哪裡?”他的聲音恢複了平靜,卻更顯深沉。
“按您的吩咐,關在‘水牢’裡。”阿龍小心翼翼地回答,仿佛那兩個字都帶著刺骨的寒意,“兄弟們……正在‘招呼’他。不過這家夥,嘴硬得像塊石頭,撬不開。”
“看好他,彆讓他輕易死了。”佛爺冷冷道,語氣不容置疑,“他是條真正的大魚,也是我們手裡現在最重要的一張牌。‘林野’逃跑,警方又在這個節骨眼上搞什麼‘拂曉行動’……太巧了,巧得讓人心驚。”
他站起身,步履沉穩地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濃得化不開的墨色夜色,遠山的輪廓在黑暗中沉默地潛伏著,仿佛隱藏著無數蓄勢待發的噬人猛獸。彆墅區內零星的燈光,在此刻看來,也如同鬼火般飄忽不定。
“阿龍,”佛爺忽然問了一個看似不相乾的問題,聲音飄忽,“你跟了我多少年了?”
阿龍愣了一下,迅速回答:“十……十二年了,佛爺。”
“十二年……不算短了。”佛爺背對著他,望著窗外的黑暗,聲音裡聽不出情緒,“你應該知道,我們這行,就像在萬丈深淵的鋼絲上跳舞,風光無限,但也一步踏錯,便是萬劫不複。這些年,我們見過錢如流水,也經曆過不少驚濤駭浪,但這一次……感覺不一樣。”
他緩緩轉過身,昏黃的光線在他臉上投下深深的陰影,使得他那雙眼睛顯得愈發幽深:“我聞到了味道……一種很久沒聞到的,危險的味道。不是警察常規掃蕩的那種硝煙味,而是……更像是暴風雨來臨前,空氣中那股潮濕的、帶著濃重鐵鏽和泥土腥氣的壓抑。它無處不在,粘稠得讓人喘不過氣。”
阿龍屏住呼吸,感覺心臟被一隻無形的手攥緊。他跟隨佛爺多年,深知這位大佬的直覺有多麼可怕。佛爺說感覺不對,那往往就意味著,滅頂之災真的可能近在眼前。
“通知下去,”佛爺的聲音重新變得冷硬如鐵,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所有核心業務,包括正在談的和已經上路的,全部暫停。正在運輸的貨,能撤回的立刻撤回,不能撤回或風險過大的,就地隱匿,必要時……可以放棄。境外的工廠,進入最高級彆靜默狀態,沒有我的直接命令,一粒沙子都不準動,一個人都不準妄動!”
阿龍聞言倒吸一口涼氣,臉上血色儘褪:“佛爺,這……這損失太大了!而且突然全麵收縮,動靜太大,會不會反而引起條子的注意,覺得我們……”
“照做!”佛爺厲聲打斷,眼神銳利如刀,瞬間斬斷了阿龍所有的僥幸,“現在不是計較這些蠅頭小利的時候!是保命的時候!我感覺……有條子前所未有的大動作要來了。‘拂曉’?哼,那隻是丟出來麻痹我們的煙霧彈,是打掃戰場前清理掉礙眼石子的動作!他們真正的目標,是我們!是我們經營了十幾年的根基!”
他走到書桌前,手指關節重重敲在堅硬的紅木桌麵上,發出沉悶的響聲,如同戰鼓擂響:“立刻啟動‘狡兔’計劃!所有核心成員,包括你在內,在規定時間內,分批轉移至三號安全屋。啟用最高級彆通訊靜默,所有常規線路,包括那些我們認為安全的加密頻道,一律切斷!聯係我們在‘裡麵’的那幾位‘朋友’,用最緊急的暗號,問問他們,到底聽到了什麼風聲!我要知道,這股風,到底是從哪個方向吹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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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佛爺!”阿龍不敢再有絲毫猶豫和質疑,連忙躬身領命,額頭的汗水終於滴落在地毯上,洇開一小團深色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