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最後時光
岩溫最終被我說服了,或者說,是被眼前這迫在眉睫、不容置疑的危機現實說服了。他沉默地看了我幾秒,那眼神裡有掙紮,有評估,最終化為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然。他重重點了下頭,沒有再多說一個字,立刻轉身回到那台黑色通訊器前,手指如飛地開始輸入加密指令。
“我們需要一個‘噪音’。”他頭也不回,聲音低沉而迅速,“一個足夠大,足夠吸引他們注意力,但又不能直接暴露我們位置和意圖的‘噪音’。乾擾他們的判斷,打亂他們的節奏,哪怕隻能爭取到幾個小時,甚至幾十分鐘,都可能改變一切。”
我站在他身後,感受著心臟在胸腔裡沉重而有力地搏動,右臂的灼痛仿佛也因為這即將到來的行動而變得熾熱、活躍起來。密室裡,隻有通訊器按鍵微弱的“嘀嗒”聲和我們兩人壓抑的呼吸聲,空氣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膠質。這暴風雨前的最後時光,每一秒都像是在滾燙的刀尖上煎熬。
“我們該怎麼做?”我問道,聲音因為緊張和期待而微微沙啞。
岩溫沒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緊緊鎖定在通訊器小小的屏幕上,幽藍的光映著他緊抿的嘴唇和專注的側臉。幾分鐘後,他長長吐出一口氣,身體微微放鬆了一些。
“消息已經發出去了。用的是最高優先級、單向撕裂式傳遞,無法追蹤源頭。”他轉過身,眼神銳利地看著我,“我們無法直接攻擊他們的核心,但可以點燃一根不起眼的引信。還記得你之前提到的,那個負責邊境線‘三號隘口’走私通道的小頭目‘黑皮’嗎?此人貪婪成性,而且最近因為一批貨的分成問題,對上麵的阿龍頗有微詞。”
我立刻在記憶中搜索,一個皮膚黝黑、眼神閃爍、總喜歡在賭桌上揮霍的形象浮現出來。“記得,他是阿龍的遠房表親,但為人不太安分。”
“沒錯。”岩溫嘴角勾起一絲冷峻的弧度,“剛剛收到的外圍情報顯示,‘黑皮’手下有一批價值不菲的‘新貨’,因為佛爺的收縮命令,正卡在隘口附近的秘密倉庫裡,進退兩難。他本人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既怕貨砸在手裡,更怕被上麵知道他陽奉陰違,私下還囤了這批貨。”
我瞬間明白了岩溫的計劃。“我們要匿名舉報‘黑皮’的倉庫?挑起他們內訌?”
“不止。”岩溫的眼神閃爍著算計的光芒,“舉報信息會含糊地指向是‘上麵’有人要清理不聽話的‘尾巴’,故意泄露的消息。地點、貨物數量都會足夠精確,確保警方……或者他們內部某些敏感的人,一定能收到並采取行動。一旦‘黑皮’的倉庫被端,或者他感覺自己被出賣了,以他的性格和對阿龍的積怨,很可能會狗急跳牆,鬨出不小的動靜。這足以在佛爺本就緊繃的神經上,再狠狠敲上一錘,讓他疑神疑鬼,至少能牽製阿龍的一部分精力。”
這是一個精巧而毒辣的計劃。它不直接攻擊核心,卻利用了敵人內部的裂痕和猜忌,像一顆投入渾濁水塘的石子,足以激起層層漣漪,攪亂原本就暗流湧動的水下格局。
“需要多久?”我追問。
“消息傳遞和發酵需要時間。最快……一兩個小時後,應該就會有反應。”岩溫估算著,“在這期間,我們隻能等。”
等。又是等待。但這一次的等待,與之前被動隱匿的煎熬截然不同。我們投出了石子,正在等待著那注定會泛起的漣漪。這主動出擊帶來的微小主動權,像一絲微弱的光,照亮了這地下密室的黑暗,也稍稍驅散了我心頭的無力感。
我和岩溫不再說話,各自找了個相對舒適的位置靠坐下來。他閉目養神,呼吸平穩,但我知道,他全身的感官都處於高度警戒狀態,如同假寐的獵豹。我則無法像他那樣徹底放鬆,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掃過這間庇護了我們、也禁錮了我們的方寸之地。
昏黃的應急燈投下不變的光暈,空氣中彌漫的機油、灰塵和潮濕混凝土的氣味仿佛已經浸入了我們的衣物和皮膚。遠處管道傳來的“滴答”水聲,此刻聽來,竟像是為我們這場豪賭倒計時的鐘擺。我抬起右手,看著那道扭曲猙獰的疤痕,指尖輕輕拂過那凹凸不平的皮膚。楊建國……你到底在我身上留下了什麼?這灼痛是永恒的烙印,還是某種……尚未激活的武器?那個能與樓宇自控係統深處模塊產生感應的應急協議“潛影”,其背後隱藏的技術和布局,細思之下,令人心驚。這絕非常規警用技術所能解釋。
時間在沉默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仿佛被拉長,又被壓縮。我時而側耳傾聽,希望能穿透厚厚的混凝土,捕捉到地麵上可能傳來的、屬於我們製造的“噪音”的任何一絲回響;時而又陷入對楊建國處境的擔憂,想象著他在“水牢”中可能遭受的非人折磨,心臟便如同被一隻冰冷的手緊緊攥住,窒息般疼痛。
岩溫忽然動了。他猛地睜開眼,目光如電般射向頭頂的天花板,耳朵微微聳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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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了嗎?”他壓低聲音,幾乎微不可聞。
我立刻屏住呼吸,將聽覺提升到極致。起初,隻有密室固有的低沉嗡鳴和滴水聲。但漸漸地,一絲極其微弱、沉悶、連續不斷的聲響,仿佛來自極遠的地方,又仿佛隔著厚厚的土層傳來——是警笛聲!不止一輛!
來了!
我和岩溫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確認的光芒。計劃啟動了!警方,或者至少是邊境緝私的隊伍,收到了“匿名線報”,並且采取了行動!
幾乎在同一時間,岩溫手中的通訊器再次震動起來,屏幕閃爍。他迅速查看,臉上露出一絲複雜的表情,既有計劃得逞的冷峻,也有對局勢發展的凝重。
“確認了。”他將屏幕轉向我,上麵是簡短的情報摘要,“邊境緝私支隊接到精準線報,突襲了‘三號隘口’附近三公裡處的一個廢棄木材加工廠,查獲大量新型毒品‘彩虹煙’半成品,初步估計市值超過五千萬。現場發生短暫交火,擊斃抵抗分子一名,抓獲包括頭目‘黑皮’在內的嫌疑人六名。‘黑皮’在被捕時情緒激動,高聲叫嚷‘被自己人賣了’、‘阿龍你不仁彆怪我不義’……”
成功了!石子不僅激起了漣漪,甚至掀起了一場不小的浪花!
“阿龍現在肯定焦頭爛額了。”我幾乎能想象出阿龍接到消息時那張氣急敗壞的臉,“‘黑皮’的叫嚷,很快就會傳到佛爺耳朵裡。”
岩溫點了點頭,但眼神並未放鬆:“這隻是開始。佛爺會怎麼解讀這件事?是相信這隻是一次意外的泄露和抓捕,還是會認為這是內部清洗的開始,是警方總攻的前奏?他的反應,才是關鍵。”
我們再次陷入沉默,但這一次,空氣中彌漫的不再是純粹的壓抑,而是混合了期待、緊張以及一絲嗜血氣息的躁動。我們如同潛伏在叢林深處的獵人,已經放出了誘餌,正緊緊盯著獵物可能出現的每一個方向。
深山,三號安全屋。
這裡與其說是安全屋,不如說是一個經過精心偽裝和加固的地下指揮樞紐。牆壁是厚達半米的鋼筋混凝土,內部燈火通明,各種通訊設備和監控屏幕閃爍著令人眼花繚亂的光芒,與之前彆墅書房的壓抑奢華截然不同,充滿了冰冷的科技感和臨戰的緊張氣氛。
佛爺坐在中央的主控位子上,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他麵前的大屏幕上,正分屏顯示著“三號隘口”抓捕現場的混亂畫麵通過特殊渠道獲取的實時傳輸)、集團內部幾個核心聯絡點的狀態,以及不斷滾動的資金流動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