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二章虛擬貨幣
軍區總醫院的特殊病房,在接下來的四十八小時裡,徹底褪去了它作為休養之地的寧靜外衣,演變成為一個臨時成立的、高度機密的數字作戰指揮中心。
消毒水的氣味,被高速運轉的電子設備散發出的微弱熱量和臭氧味所覆蓋。陽光依舊透過百葉窗,但已無人有暇顧及它投射出的光影藝術。我的病床被各種線纜半包圍著,一台經過安全加固的筆記本電腦放在可移動餐桌上,屏幕幽光映照著我因缺乏睡眠而更加凹陷的眼窩,以及其中燃燒著的、近乎偏執的專注光芒。
那部老舊的手機,像一把剛剛出土的、鏽跡斑斑卻開啟了寶藏的鑰匙,靜靜地躺在特製的電磁屏蔽盒裡。而它所連接的那個幽暗、龐雜、去中心化的虛擬貨幣世界,正以前所未有的清晰度和壓迫感,向我們緩緩揭開佛爺帝國那隱藏在最深處的、關乎命脈的金融血管。
老嚴帶來的專家團隊堪稱豪華——網監總隊的頂尖高手,經偵支隊對金融犯罪有著多年研究的老法師,甚至還有兩位從知名安全公司借調來的、頭發亂如鳥窩、眼神卻犀利如代碼掃描器的區塊鏈溯源專家,小趙和小錢。
此刻,小趙正用他那與外表截然不同的、極其清晰的邏輯,向我和老嚴解釋著初步的分析結果。他的手指在平板電腦上飛快滑動,調出一張張令人眼花繚亂的圖譜。
“林警官,嚴隊,我們初步追蹤了從這部手機節點能夠訪問的幾個核心地址。”小趙的聲音帶著技術宅特有的、遇到複雜挑戰時的興奮,“資金流規模……非常驚人。遠超我們之前查封的所有實體資產總和。”
他調出一張資金流向動態圖,無數條代表交易路徑的彩色線條,從一個核心錢包地址出發,如同擁有生命的觸須,向著全球各地輻射、分叉、聚合、再分叉,編織成一張巨大、繁複、不斷變動且高度匿名的數字網絡。
“看這裡,”小趙放大其中一個節點,“這一筆,五千個btc,在三個月前,通過一個設在開曼群島的匿名交易所,兌換成了等值的門羅幣。門羅幣,隱私性比比特幣強得多,追蹤難度呈幾何級數上升。”
老嚴的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他盯著屏幕上那些跳躍的數字和符號,臉色陰沉得像暴風雨前的天空。“也就是說,這幫雜種,把我們當猴耍?明麵上的工廠、倉庫被打掉了,真正的家當早就通過這玩意兒轉移了?”
“可以這麼理解。”另一位經偵的老法師推了推眼鏡,語氣沉重,“而且,這不僅僅是資產轉移。你們看這些高頻、小額的交易模式,”他指向另一組數據,“通過大量的‘稻草人’賬戶,在不同的交易平台之間快速倒手,利用幣價波動進行高頻交易,這本身就是一種高效的洗錢手段。黑錢進去,經過幾十甚至上百道看似正常的交易,‘洗乾淨’後再通過其他渠道提現,或者直接用於購買其他合法或非法的資產。整個過程,幾乎完全脫離了傳統銀行的監管體係。”
我靠在床頭,靜靜地聽著,右手無意識地轉動著一支電子筆。筆記本電腦的屏幕上,打開著幾個複雜的區塊鏈瀏覽器窗口和數據分析軟件界麵。儘管身體依舊虛弱,但我的大腦卻像一台加裝了超級引擎的機器,貪婪地吸收、處理著這些全新的信息和概念。
虛擬貨幣……去中心化……混幣服務……隱私幣……冷錢包……
這些詞彙,對於習慣了在實體世界追蹤現金、車輛、人跡的傳統偵查思維來說,不啻於一場認知層麵的地震。但這片看似虛無縹緲的數字荒野,其內在的邏輯——隱匿、欺詐、利用規則漏洞——卻又與我臥底時所處的那個黑暗世界的內核,如此相似,甚至更為赤裸和高效。
佛爺……你果然走到了這一步。你將人性的貪婪與對權力的渴望,完美地嫁接在了這新興的數字技術之上。你以為,躲在這由代碼構築的迷宮裡,就能高枕無憂,就能為你的帝國留下東山再起的火種,甚至……為你那些尚未暴露的保護傘,提供源源不斷的“養分”?
一股冰冷的怒意,混合著遇到強勁對手時的亢奮,在我胸腔裡湧動。
“能找到最終的流向嗎?或者,鎖定控製這些地址的實體?”我開口問道,聲音因長時間集中精神而有些乾澀。
小錢,另一位溯源專家,搖了搖頭,他那亂發隨之晃動,像一團暴躁的蒲公英。“很難,林警官。對方使用了非常專業的反追蹤手段。看這裡,”他切換到另一個視圖,上麵顯示著幾條交易路徑在某個節點突然變得模糊、斷裂,“他們頻繁使用‘混幣器’,將來自不同來源的幣打散、混合,然後再分批轉入新的地址,就像把不同顏色的沙子扔進滾筒裡瘋狂攪拌,出來後再也分不清誰是誰。而且,核心資產很可能存儲在‘冷錢包’裡,也就是完全離線的硬件設備,比如……”他的目光瞥了一眼證物箱裡那些用錫紙包裹的“石頭”,“……那些東西。隻要不聯網,我們幾乎無法通過網絡手段觸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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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裡陷入了一陣短暫的沉默,隻有設備風扇運轉的嗡嗡聲。一種無形的挫敗感開始彌漫。我們仿佛站在一片浩瀚的數字沙漠邊緣,明知寶藏就藏在某粒沙子下麵,卻缺乏有效的工具將其篩選出來。
老嚴煩躁地抓了抓他那本就稀疏的頭發:“媽的!難道就拿這玩意兒沒辦法了?眼睜睜看著這幫混蛋逍遙法外,繼續用沾著血的錢享受?”
“不一定。”我緩緩放下電子筆,目光重新聚焦到那部老舊的手機上。我的思維,並沒有完全陷入技術專家們描繪的困境。多年的臥底生涯教會我,再完美的係統,也有其“人性化”的弱點。佛爺或許信任代碼,但他更信任他自己,以及他所能絕對掌控的、極少數的人。
“技術手段有極限,但人的行為模式有跡可循。”我抬起眼,看向小趙和小錢,“我們是否可以換一個思路?不直接硬碰硬地去破解加密算法或追蹤被混淆的路徑,而是分析這些地址的‘行為習慣’?”
“行為習慣?”小趙和小錢同時露出了感興趣的表情。
“沒錯。”我坐直了一些,左腿的傷口因為動作牽扯傳來刺痛,但我無視了它。“佛爺生性多疑,掌控欲極強。他或許會利用混幣器,但他絕不會將所有的密鑰分散給太多不可控的人。那麼,管理這些龐大資產的,極可能是一個極其核心、人數極少的小圈子,甚至可能隻有一兩個人。”
我操作筆記本電腦,調出了之前小趙展示過的資金流向圖,指向那幾個最初的核心地址。
“看這些大額資金的初始轉移時間點。”我的指尖在屏幕上劃過,“這一筆,發生在‘雷霆’行動前整整一個月。這一筆,在行動前兩周。最後這一筆,規模最大,發生在行動前三天。”
老嚴湊過來,眼神銳利起來:“你的意思是……他早就知道風聲?在提前轉移資產?”
“不一定是他知道了具體的行動時間。”我分析道,“更可能是他的一種本能。佛爺就像一頭老狼,對危險有著超乎常人的嗅覺。當時邊境局勢緊張,幾個下遊渠道接連出事,以他的多疑性格,必然會啟動應急預案,將最重要的資產轉移到更安全的地方。虛擬貨幣,就是他選擇的‘安全屋’。”
我繼續闡述我的推論,語速不快,但每一個字都帶著深思熟慮的重量:“那麼,負責執行這些轉移操作的人,是誰?‘蝮蛇’已經確認在最後的交火中被擊斃。其他幾個掌握實權的核心頭目,也大多落網或斃命。但還有一個人,或者說一個角色,我們一直忽略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
“佛爺身邊,除了打打殺殺的‘蝮蛇’,難道不需要一個替他管理錢袋子的人嗎?一個精通金融、懂技術、且被他絕對信任的‘賬房先生’?”我的聲音低沉下來,“這個人,可能從不參與具體的毒品交易和暴力活動,他隱藏在更深的水下,隻通過這虛擬的網絡與佛爺保持單線聯係。他的任務隻有一個:守護和管理這份數字帝國的財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