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敲打著車窗,沉悶而單調,像是無數冰冷的手指在反複叩擊。雨刮器徒勞地左右擺動,在擋風玻璃上劃開兩道短暫的透明弧線,隨即又被密集的雨簾模糊。車燈劈開前方濕漉漉的黑暗,勉強照亮了盤旋而上的狹窄山路,兩旁黝黑的林木枝椏如同扭曲的鬼爪,在風雨中狂舞。
“這鬼地方導航早罷工了,”馬克咕噥著,手指煩躁地劃過手機屏幕,微弱的光映亮了他年輕卻緊鎖的眉頭,“信號格?哈,徹底是個叉。艾米麗那直播點,到底還有多遠?”
我,莉娜,雙手緊握著方向盤,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冰冷的濕氣仿佛能穿透鐵皮和衣物,絲絲縷縷地鑽進骨頭縫裡。目光死死鎖在車前燈勉強照亮的那一小片泥濘路麵,輪胎碾過坑窪時濺起的渾濁泥水,劈啪作響地打在車底。副駕上的羅伊,那個我們在山腳小鎮臨時搭上的向導,裹在一件磨損嚴重的防水外套裡,大半張臉都縮在豎起的衣領後麵,隻露出一雙眼睛。那雙眼,即使在車內昏暗的光線下,也顯得異常銳利,像黑夜中窺伺的獸瞳,此刻正一眨不眨地盯著前方被濃密雨霧和扭曲林木吞噬的道路儘頭。
“不遠了,”羅伊的聲音不高,帶著一種山民特有的、被煙熏火燎過的沙啞,卻奇異地穿透了雨聲和引擎的轟鳴,“看見前麵那片特彆密的林子沒?穿過去就是。黑鴉林,老輩子都這麼叫。”
“黑鴉林?”馬克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強撐出來的、刻意為之的戲謔,“喂喂,羅伊,這名字聽著就不吉利啊!該不會真有什麼…臟東西吧?”他試圖用肩膀撞了撞羅伊,動作裡帶著年輕人特有的莽撞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羅伊的身體紋絲不動,連眼皮都沒撩一下,隻是從喉嚨深處發出一聲意義不明的短促氣音,像是一塊石頭丟進了深井。“信則有,不信則無。”他慢吞吞地說,目光依舊黏在前方那片濃得化不開的黑暗上,“不過…那宅子,邪性。這些年,進去還能囫圇個兒出來的人,不多。”
我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一隻冰冷的手攥住了。艾米麗那張充滿活力、總是對著鏡頭笑得沒心沒肺的臉,此刻清晰地浮現在眼前,隨即又被一種冰冷的恐懼感覆蓋。兩天前,她那條充滿興奮的語音信息仿佛還在耳邊炸響:“寶子們!發現個超刺激的探險點!百年廢棄古宅!純純的‘凶宅’範兒!直播走起!等我炸裂更新!”然後,就是徹底的沉寂。電話不通,信息不回,連她那個永遠熱鬨非凡的社交賬號,也詭異地停止了更新。最後一條動態,定格在一張照片上——一片模糊不清、在風雨中飄搖的巨大黑影,以及幾行被雨水衝刷得幾乎看不清字跡的、斑駁剝落的石牆。配文隻有兩個字:“到了。”
“姐,”馬克的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打斷了我的思緒,“艾米麗…她不會真的…”他沒有說下去,但未儘之意像冰冷的鉛塊,沉甸甸地壓在狹窄的車廂裡。艾米麗是我們從小一起長大的閨蜜,更是馬克青春期懵懂情愫的寄托對象。
“閉嘴!”我厲聲打斷他,聲音比預想的更尖銳,連自己都嚇了一跳。方向盤在我掌心發出細微的咯吱聲。“她肯定沒事!可能是手機沒電,或者信號太差…”這些話連我自己都說服不了。我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羅伊,停車吧,車開不進去了。”
羅伊點點頭,動作利落地推開車門。冰冷的、飽含水汽的風瞬間倒灌進來,帶著泥土腐爛和植物汁液被雨水浸泡後散發的、一種奇異的甜腥氣味,嗆得人喉嚨發緊。雨點立刻凶狠地砸在他的舊外套上,發出沉悶的噗噗聲。他率先跳下車,泥水瞬間淹沒了他的鞋幫。
我和馬克緊隨其後,一下車,冰冷的雨水立刻順著脖子灌進衣領,激得我們同時打了個寒顫。馬克手忙腳亂地撐開一把折疊傘,傘骨在風雨中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他縮著脖子,試圖把自己藏在那點可憐的保護之下,眼睛警惕地掃視著四周黑黢黢的樹林。
羅伊從他那鼓鼓囊囊的破舊背包裡掏出兩盞沉甸甸的老式礦燈,熟練地扭亮開關。兩道昏黃的光柱刺破雨幕,光線在濃密交織的枝葉和瓢潑大雨中艱難地穿行,隻照亮前方幾米濕漉漉、布滿腐爛落葉的地麵。他遞給我們一人一盞,自己則不知從哪裡摸出一個更小的、用厚厚油布包裹著的手電筒。
“跟緊,”他簡短地命令道,聲音在嘩嘩的雨聲中顯得格外模糊,“林子密,容易迷路。”他邁開步子,深一腳淺一腳地朝那片被當地人稱為“黑鴉林”的密林走去。他的步伐很穩,踩在濕滑泥濘的地麵上,卻像生了根的老樹。
我咬緊牙關,冰冷的雨水順著額發流進眼睛,帶來一陣刺痛和模糊。礦燈的光圈在腳下晃動,照亮了盤根錯節的樹根、深陷的泥坑,還有那些在光線邊緣一閃而過的、不知名的小動物倉皇逃竄的影子。馬克緊緊貼在我身側,我能感覺到他身體輕微的、無法抑製的顫抖,每一次滾雷在頭頂厚厚的雲層中炸開,他都像受驚的兔子一樣猛地一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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腳下的路越來越難走,腐爛的落葉層厚得能陷到腳踝,散發出強烈的腐敗氣息。周圍的樹木變得異常高大粗壯,虯結的枝椏在頭頂瘋狂地交織、扭曲,幾乎完全遮蔽了本就陰沉的天空,形成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穹頂。隻有我們手中礦燈發出的微弱光暈,在濃密的雨簾和枝椏的縫隙間頑強地切割出三個小小的、不斷搖晃的光圈,仿佛隨時會被這無邊的黑暗吞噬。
不知走了多久,可能是一個小時,也可能隻有痛苦的十幾分鐘。前方的羅伊突然毫無預兆地停下了腳步,像一尊驟然凝固的雕像。
“到了。”他的聲音低沉沙啞,仿佛也被這林間的濕冷浸透了,帶著一種奇異的凝滯感。
我和馬克同時抬頭,順著羅伊手中那束昏黃手電光的方向望去。
光線艱難地刺破雨幕,最終無力地投射在一堵巨大的、沉默的陰影之上。
是牆。
一道由巨大、粗糙的灰黑色石塊壘砌而成的高牆,在礦燈昏黃的光暈邊緣驟然拔地而起,像一頭蟄伏在黑暗中的巨獸陡然顯露的脊背。雨水順著石壁上深深淺淺的溝壑蜿蜒流淌,在凹凸不平的表麵衝刷出無數道濕漉漉、黑黢黢的痕跡,如同凝固的、墨色的淚痕。牆體的高度在雨幕和光線的扭曲下難以估量,隻覺得它以一種蠻橫的姿態向上延伸,強硬地刺入上方那片被濃密樹冠遮蔽、更加深沉的黑暗之中。
然而,真正攫住我們全部心神的,並非這堵沉默而壓抑的石牆本身。
是那些覆蓋在牆上的東西。
無數深褐近黑的藤蔓,粗如兒臂,細若毒蛇,它們以一種令人頭皮發麻的瘋狂姿態,密密麻麻地纏繞、攀爬、覆蓋著整堵高牆,以及高牆之後隱約可見的、同樣被它們死死包裹著的建築輪廓。這些藤蔓的表皮濕滑黏膩,在礦燈的光線下反射著一種不祥的、油膩膩的暗光,仿佛覆蓋著一層不斷分泌的冰冷黏液。它們虯結盤繞,相互絞殺、糾纏,形成一張巨大無比、層層疊疊的活體羅網,將整座古宅嚴絲合縫地包裹在內,隻留下一些深邃、扭曲、如同傷口般的縫隙。藤蔓上布滿了細密尖銳的倒刺,像無數微縮的獠牙,在昏暗中閃爍著令人心悸的冷芒。
雨水瘋狂地衝刷著這張龐大而詭異的“活體壁毯”,卻無法洗去它散發出的那股令人作嘔的氣息——一種濃烈到化不開的甜膩腐爛氣味,混合著泥土的腥臊和某種難以言喻的、源自生命衰敗本身的酸敗感,沉甸甸地彌漫在冰冷的空氣中,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腐臭的淤泥。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光線偶爾掃過的瞬間,那些深褐色的藤蔓表皮之下,似乎有極其微弱的、暗紅色的脈絡在極其緩慢地搏動、流淌,如同沉睡巨獸血管中冰冷黏稠的血液。它們並非完全靜止,而是在以一種肉眼幾乎難以察覺的、極其緩慢的幅度緩緩蠕動、收縮,如同無數巨大的、正在消化獵物的蟒蛇腸道。
“老天…”馬克的聲音變了調,帶著無法抑製的哭腔,他手中的礦燈光束劇烈地晃動起來,光圈在那些濕滑蠕動的藤蔓表麵瘋狂跳躍,“這…這他媽是什麼鬼東西?!”他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靴子踩在濕滑的腐葉上,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吱聲。
就在他後退的刹那,就在他聲音裡那無法掩飾的恐懼炸開的瞬間——
離我們最近的一段、纏繞在一根突出石柱上的粗壯藤蔓,毫無預兆地、極其劇烈地抽搐了一下!
那絕不是風吹雨打能造成的自然晃動!它像一個沉睡的怪物被突然驚醒,猛地繃緊、收縮!藤蔓表皮上那些細密的倒刺瞬間根根豎立,如同炸毛的毒蛇!
“小心!”羅伊的爆喝像炸雷般響起,同時猛地伸手,一把將幾乎嚇傻的馬克狠狠拽離原地!
嗤啦——!
幾乎就在羅伊拽開馬克的同時,一道黑影撕裂雨幕,帶著刺耳的破空聲,狠狠抽打在馬克剛才站立的位置!那是另一根從側麵牆壁縫隙中閃電般射出的藤蔓,末端尖銳如矛!泥水混合著腐葉被巨大的力量炸得四散飛濺!
礦燈的光束瘋狂晃動、交錯,混亂的光影中,我看到馬克剛才所站的地方,泥地上赫然出現了一道深深的、令人觸目驚心的鞭痕!雨水正迅速灌入那道新鮮的傷痕。
時間仿佛凝固了一瞬,隻有心臟在胸腔裡擂鼓般狂跳的聲音震耳欲聾。
下一秒,死寂被徹底打破。
整麵覆蓋著藤蔓的高牆,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死水潭,驟然“活”了過來!成千上萬根深褐色的藤蔓開始劇烈地蠕動、扭曲、伸展!它們不再是沉默的植物,而是變成了無數饑渴的、感知到獵物氣息的活物!整堵牆都在“沸騰”!無數藤蔓如同被激怒的蛇群,從那些虯結的縫隙中爭先恐後地探出、延伸,帶著濕滑黏膩的軀體和尖銳的倒刺,朝著我們三人所在的方位,如同黑色的潮水般,瘋狂地漫卷而來!空氣中充滿了令人窒息的、藤蔓高速摩擦石壁和彼此擠壓的沙沙聲、嗤嗤聲,如同億萬條毒蛇在同時吐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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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快退!”羅伊的嘶吼幾乎變了形,他像一頭被逼入絕境的豹子,猛地轉身,手中的手電光柱如同利劍劈開混亂的雨幕,照亮了來時的方向。他不再顧忌泥濘,幾乎是手腳並用地朝著相對稀疏的林木方向撲去。
求生的本能壓倒了四肢的僵硬和大腦的空白。我一把抓住還在原地發抖、臉色慘白如紙的馬克的手臂,用儘全身力氣將他往前狠狠一推:“跑!跟著羅伊!彆回頭!”
馬克被我推得一個趔趄,礦燈脫手飛出,哐當一聲砸在泥水裡,光線瞬間熄滅。他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叫,但求生的欲望終於壓倒了恐懼,他連滾爬爬地朝著羅伊手電光的方向亡命狂奔。
我緊隨其後,心臟在喉嚨口瘋狂跳動,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鐵鏽般的血腥味。冰冷的雨水模糊了視線,腳下濕滑的腐葉和盤根錯節的樹根如同無數惡意的絆索。身後,那令人頭皮炸裂的沙沙聲、嗤嗤聲如同跗骨之蛆,緊追不舍!無數藤蔓抽打空氣的破空聲就在腦後響起,帶著濃烈的、令人作嘔的甜腥腐爛氣息!
我甚至能清晰地感覺到,一股冰冷的、帶著粘液的“氣流”擦著我的後頸掠過!尖銳的倒刺刮破了衝鋒衣的布料,留下一道冰冷的濕痕!
“這邊!”羅伊的手電光在前方一片相對開闊、林木稍顯稀疏的坡地上穩定下來,他像一塊礁石般矗立在光暈中心,對著我們大吼。
我和馬克爆發出最後的力量,幾乎是撲進了那片光暈籠罩的坡地。一衝進去,兩人都像被抽掉了骨頭,直接癱軟在濕漉漉、冰冷的地麵上,胸膛劇烈起伏,張大嘴巴貪婪地吸入冰冷的空氣,喉嚨裡發出破風箱般的嗬嗬聲,混雜著無法抑製的乾嘔。
我掙紮著回頭望去。
隻見那片如同黑色活物般湧動沸騰的藤蔓之牆,在距離我們藏身的坡地邊緣大約十幾米的地方,如同撞上了一道無形的壁壘,驟然停止了瘋狂的蔓延。無數探出的藤蔓尖端,如同嗅探的毒蛇之吻,在空氣中焦躁地伸縮、扭動,發出不甘的嘶嘶聲。它們距離我們如此之近,近到我能看清那些倒刺上殘留的、不知是什麼生物的暗紅色碎屑,近到那股濃烈的甜腥腐爛味依舊頑固地鑽入鼻腔。
但它們終究停了下來,隻是在不甘地舞動、伸縮,像被激怒卻又被束縛的野獸,再無法越雷池一步。
“呼…呼…”馬克癱在地上,渾身抖得像風中的落葉,臉上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它們…它們停了?為什麼?”
羅伊關閉了手電,礦燈昏黃的光線下,他的臉一半隱在陰影裡,隻有那雙眼睛,銳利得驚人,死死盯著遠處那些焦躁扭動的藤蔓。“它們…隻在那宅子的‘地盤’上撒野,”他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帶著一種劫後餘生的疲憊和更深沉的凝重,“離牆夠遠,不靠近,暫時…安全。”
“暫時?”我喘息著,艱難地撐起身體,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和泥漿,目光死死盯住那堵在黑暗中無聲沸騰的藤蔓之牆,“艾米麗…她就在那裡麵?”恐懼像冰冷的藤蔓,纏繞著我的心臟,越收越緊。
羅伊沉默地點了點頭,目光同樣沉重地投向那座被無數活藤纏繞、如同巨大黑色心臟般在雨夜中搏動的古宅。
“我們得進去。”我的聲音不大,卻異常堅定,帶著一種近乎絕望的決絕。馬克猛地抬頭看向我,眼中滿是難以置信的驚恐。
羅伊緩緩轉過身,昏黃的礦燈光在他臉上投下深深的陰影,使得他本就棱角分明的麵孔更顯冷硬。他沒有立刻反駁,隻是用一種審視的目光,銳利地刺向我。
“進去?”他重複了一遍,聲音低沉得像塊磨砂石,“莉娜小姐,你剛才也看見了。那不是普通的藤蔓。它們…聞得到味兒。”
“什麼味兒?”馬克的聲音帶著哭腔,下意識地又往後縮了縮。
“怕。”羅伊吐出一個字,冰冷乾脆,“你越怕,它們越凶,越纏得緊,吸得狠。”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我們狼狽不堪的樣子,“像艾米麗那樣冒冒失失闖進去的,骨頭渣子都未必能剩下。”
一股寒氣順著脊椎瞬間爬滿全身。艾米麗最後的直播畫麵,她興奮又帶著一絲緊張的臉龐,再次閃過腦海。她一定也很害怕…那後果…
“那怎麼辦?!”馬克幾乎要崩潰了,“難道我們就眼睜睜看著?艾米麗她…”
“有辦法。”羅伊打斷他,聲音不高,卻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間吸引了我們全部的注意力。他解開他那鼓鼓囊囊的破舊背包,在裡麵摸索著。礦燈的光線下,他的動作顯得有些粗魯。終於,他掏出一個東西。
那是一個極其陳舊的皮麵筆記本。深棕色的皮革封麵已經磨損得厲害,邊角翻卷,顏色深淺不一,布滿了各種可疑的汙漬和水漬乾涸後的痕跡。它看起來飽經滄桑,仿佛曾在泥水裡浸泡過,又在某個陰暗角落被遺忘多年。羅伊粗糙的手指拂過封麵,帶起一層細小的灰塵顆粒,在光線下飛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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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屏住呼吸。
羅伊沒有回答,隻是小心翼翼地翻開筆記本。內頁的紙張泛著陳舊的黃色,邊緣卷曲,脆弱得仿佛一碰就會碎裂。上麵密密麻麻寫滿了字跡,是一種非常古老的、帶著華麗花體的墨水筆跡,但大部分已經暈染模糊,難以辨認。筆記本中間,夾著幾張明顯是後來被塞進去的、相對較新的紙頁。羅伊小心翼翼地抽出其中一張。
那是一張質地粗糙的手工紙,上麵用炭筆潦草地畫著一些東西。最顯眼的,是一個形狀奇特的玻璃瓶,瓶頸細長彎曲,瓶身膨大,像某種化學實驗用的容器。旁邊,用同樣潦草的字跡標注著幾行字:
“藤之血:取自活藤核心汁液,必於其躁動時取之。
心之引:宿主受困者)鮮血三滴。
無垢之水:純淨淚滴,須無懼時落。”
下方,還畫著三樣東西:一把有著細長刀身、閃爍著冷光的銀色小匕首;一個同樣材質的小巧銀碗;還有一個…小小的、透明的玻璃淚瓶?
“這就是…解除藤蔓詛咒的藥水配方?”我的聲音乾澀,目光緊緊鎖在那潦草的圖示和文字上。“藤之血”、“宿主鮮血”、“純淨淚滴”…每一個詞都透著詭異和不祥。
“配方是有了,”羅伊把那張紙遞給我,聲音低沉,“但東西,難弄。”他指了指紙上畫著的三樣器具,“銀匕首,銀碗,淚瓶…這些玩意兒,據我所知,隻有那老宅子裡才有。尤其是最後那個‘無垢之水’…”他皺緊了眉頭,那深深的溝壑裡仿佛刻滿了疑慮,“‘無懼時落’?這他娘的…難如登天!誰到了那鬼地方還能不害怕?更彆說掉眼淚還不帶怕的!”
馬克湊過來,隻看了一眼那配方,臉色就變得更加慘白:“取…取活藤的汁液?還要在它‘躁動’的時候?這…這不是送死嗎?還有宿主的血…艾米麗的血?我們怎麼取?這…這根本不可能!”絕望像冰冷的藤蔓,瞬間纏住了他。
“沒有不可能!”我猛地攥緊了那張配方紙,粗糙的紙張邊緣硌著掌心,帶來一絲銳利的刺痛,反而讓我更加清醒。艾米麗的臉龐,她最後那條語音裡興奮的語調,此刻都化作了胸腔裡熊熊燃燒的火焰,燒灼著恐懼。“艾米麗在裡麵!等死嗎?配方有了,工具在宅子裡,那就進去拿!”我抬起頭,目光掃過馬克驚恐的臉,最後落在羅伊那看不出表情的臉上,“羅伊,帶我們進去!找到這些東西!我知道這很危險,酬勞…我們付雙倍!不,三倍!”
馬克還想說什麼,被我嚴厲的眼神製止了。他嘴唇哆嗦著,最終頹然地低下頭,雙手緊緊抱住自己的胳膊,身體仍在無法控製地顫抖。
羅伊沉默著。雨點打在他舊外套的兜帽上,發出單調的噗噗聲。昏黃的燈光下,他的臉隱藏在更深的陰影裡,隻有那雙眼睛,像兩點幽深的寒星,在我和馬克臉上來回掃視。時間仿佛凝固了,隻有雨聲和遠處藤牆不甘的嘶嘶聲。過了仿佛一個世紀那麼久,他才緩緩地、極其輕微地點了一下頭。
“好。”一個字,沙啞,沉重,帶著一種認命般的決絕,“但記住,進去之後,管好你們的魂兒!彆讓它散了!恐懼…是它們最好的餌料!”
計劃在冰冷的雨夜和巨大的恐懼中艱難成型。我們唯一的希望,在於羅伊記憶中古宅側後方一個隱秘的入口——一道早已坍塌、被碎石和瘋狂滋生的灌木半掩的後門。那裡,是藤蔓覆蓋相對薄弱的一環。
行動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展開。雨勢小了些,但依舊冰冷刺骨,為我們的行動提供了天然的掩護。我們熄滅了一切光源,像三個融入陰影的幽靈,在羅伊的帶領下,憑借著記憶和對地形的熟悉,在濕滑泥濘的林地和嶙峋的亂石間潛行。每一步都踩在死亡的邊緣,每一次呼吸都小心翼翼,生怕驚動遠處那堵在黑暗中無聲搏動的藤蔓之牆。
接近目標區域,那令人窒息的甜腥腐爛味再次濃烈起來。坍塌的後門遺址隱沒在一片瘋狂生長的、帶著銳利尖刺的灌木叢後。借著天際極其微弱的一絲灰白,我看到無數深褐色的藤蔓如同巨蟒,從坍塌的石塊縫隙中鑽出,又在灌木叢上纏繞、攀爬,形成一片令人望而生畏的、蠕動的荊棘之網。它們比正麵牆上的藤蔓看起來更加扭曲、猙獰,表皮上暗紅色的搏動脈絡也更加明顯,如同無數細小的、充滿惡意的眼睛在黑暗中窺視。
羅伊示意我們停下。他像一頭經驗豐富的獵豹,無聲地伏低身體,銳利的目光穿透雨幕和層層枝葉,仔細掃描著那片藤蔓荊棘構成的死亡陷阱。他抬起手,指向一個極其隱蔽的角落——那裡,幾塊巨大的條石以一種偶然的角度相互倚靠,形成了一個狹窄、低矮,僅容一人勉強匍匐通過的三角形縫隙。縫隙深處一片漆黑,但幸運的是,隻有幾根相對纖細的藤蔓從縫隙頂部懶洋洋地垂落下來,如同沉睡的毒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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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裡,”羅伊的聲音壓得極低,幾乎隻是氣音,“動作要快!要輕!心裡…彆想那些沒用的!”他最後一句警告,目光尤其嚴厲地掃過馬克。
馬克用力地點點頭,臉色在黎明的微光中白得像紙,嘴唇緊抿成一條直線,身體繃得如同拉滿的弓弦。恐懼幾乎凝成實質,從他每一個毛孔中散發出來。
羅伊深吸一口氣,如同離弦之箭,第一個朝著那道狹窄的縫隙衝去!他的動作迅捷、精準、帶著一種野獸般的本能,身體緊貼潮濕冰冷的地麵,巧妙地避開地上盤繞的細小藤蔓,像一條滑溜的泥鰍,瞬間就消失在了那條黑暗的縫隙之中,沒有驚動任何東西。
輪到我了。心臟在喉嚨口狂跳,每一次搏動都震得耳膜嗡嗡作響。我強迫自己清空所有雜念,不去看那些在微光中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動的藤蔓,不去想艾米麗可能遭遇的慘狀,不去感受馬克那幾乎化為實質的恐懼氣息。腦中隻剩下一個念頭:鑽過去!
我學著羅伊的樣子,伏低身體,手腳並用,以一種極其彆扭的姿勢,朝著那道狹窄的縫隙爬去。冰冷、濕滑的碎石和黏膩的苔蘚摩擦著手掌和膝蓋。當我鑽過那幾根垂落的纖細藤蔓下方時,一股濃烈的、帶著死亡氣息的甜腥味直衝鼻腔,幾乎讓我窒息。藤蔓冰冷的表皮似乎蹭到了我的頭發,那一瞬間,我感覺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但幸運的是,它們隻是懶洋洋地垂著,沒有任何反應。我咬緊牙關,用儘全身力氣向前一躥,終於滾進了縫隙另一側相對開闊的黑暗之中。
冰冷的空氣裹挾著濃烈的灰塵和黴菌氣味撲麵而來。我大口喘息著,心臟還在瘋狂擂鼓。羅伊的手及時捂住了我的嘴,阻止了我可能發出的任何聲音。他指了指外麵,示意馬克。
馬克還趴在縫隙外。我能看到他身體的輪廓在微微發抖,像一片風中的枯葉。時間一秒一秒過去,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麼漫長。縫隙外那片藤蔓荊棘似乎察覺到了什麼,幾根垂落的藤蔓尖端開始輕微地、不安分地扭動起來。
“馬克!”我用儘全力,將聲音壓縮成一絲幾乎聽不見的氣流,從喉嚨深處擠出來,“快!彆怕!”
馬克的身體猛地一震。他似乎終於下定了決心,閉上眼睛,發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嗚咽,然後猛地朝著縫隙撲來!他的動作因為恐懼而變得僵硬笨拙,手腳並用地往裡爬,身體不可避免地蹭到了縫隙邊緣粗糙的石塊和垂落的藤蔓。
就在他大半個身子鑽進縫隙,隻有小腿還留在外麵的一刹那——
嗤!
一聲輕微的、如同布帛撕裂的聲音響起!
一根原本垂掛在他頭頂上方的、約莫手指粗細的深褐色藤蔓,毫無預兆地繃直了!它像一條被驚醒的毒蛇,閃電般彈射下來!末端尖銳的倒刺,如同淬毒的鉤子,狠狠紮進了馬克左小腿外側的褲管裡!
“啊——!”一聲短促而淒厲的慘叫撕裂了壓抑的寂靜!馬克的身體瞬間僵直,劇痛和極致的恐懼讓他本能地想要抽回腿!
“彆動!”羅伊的暴喝如同炸雷!他反應快如閃電,整個人如同猛虎般撲了過去,強壯的手臂死死抱住馬克的上半身,將他整個人狠狠拖進縫隙內側!同時,他另一隻手快得幾乎帶出殘影,猛地拔出插在腰間的獵刀!刀光在黑暗中劃出一道冰冷的弧線!
噗嗤!
刀刃狠狠斬在繃直的藤蔓上!一股粘稠的、散發著刺鼻甜腥味的暗綠色汁液猛地噴射出來,濺了羅伊和馬克一身!那截被斬斷的藤蔓如同受傷的蛇尾,在地上瘋狂地扭動、抽搐!而被斬斷的另一端,還死死地釘在馬克的褲腿上,尖銳的倒刺深深嵌入布料,末端甚至刺入了皮肉,留下幾個滲血的小孔!
“呃…”馬克痛苦地蜷縮在地上,抱著受傷的小腿,身體篩糠般抖動著,牙齒咬得咯咯作響,額頭上瞬間布滿了冷汗。傷口傳來的劇痛和剛才那生死一瞬的恐怖,幾乎將他擊垮。
“閉嘴!”羅伊低吼,眼神凶狠地瞪著他,同時警惕地望向縫隙外。被斬斷藤蔓的劇烈扭動,以及那股噴濺出的濃烈汁液氣息,如同在平靜的油鍋裡滴入了冷水!縫隙外那片原本相對安靜的藤蔓荊棘叢,瞬間“蘇醒”了!無數藤蔓開始劇烈地蠕動、抽打,發出密集的沙沙聲和嗤嗤聲!幾根粗壯的藤蔓如同嗅到血腥的鯊魚,朝著縫隙入口的方向瘋狂地探伸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