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風依舊鹹澀，吹動著兩位立於荒島之上的強者的衣袂。
桌上，清茶氤氳著嫋嫋熱氣，與周圍潮濕悶熱的空氣交織。
拜月沉默片刻，問道：“我走遍世界，見的是父母賣子換糧，兄弟相殘爭地，夫妻反目奪財。我看，這人間根本就沒有‘愛’，隻有無窮的私欲。不知道友意下如何？”
林雲端起茶杯，輕輕呷了一口。
“道友這麼說，倒也不算錯——大多數人確實被私欲裹挾，為了利益可以拋棄親情、友情、愛情。可若因此便說人間沒有愛，未免以偏概全。”
“哦？”拜月抬眼看來，眼中帶著幾分審視，“願聞其詳！”
“愛，在少數人心中。”林雲語氣平靜，“昔年，龜茲隻剩一座孤城，被吐蕃十萬鐵騎包圍，但守將為了不讓吐蕃鐵騎踐踏城中百姓，率千餘名白發老兵出城迎戰，全部殉國，無一人投降。‘萬裡一孤城，儘是白發兵’說的正是他們。這不就是‘愛’嗎？是對百姓的悲憫之愛。”
他頓了頓，又道：“我還見過一對凡俗夫妻，丈夫身患絕症，妻子變賣所有家產，隻為求一劑能延長丈夫性命的藥。丈夫為了不拖累妻子，趁妻子外出時候，留下書信，讓妻子好好活著，隨後自儘而亡。這是夫妻相守之愛。這類人或許萬中無一，如夜空中的孤星，雖微弱卻明亮，但我們不能因多數星辰黯淡，便否認孤星的存在。”
拜月沉默片刻，反駁道：“那位將軍，或許是為了名聲，他不投降可能是不想晚節不保，我聽說在中原，很多人都把名聲看得比性命還重要！那位丈夫，身患絕症，肯定無比痛苦，生不如死，他選擇自儘，可能是知道既然無法醫治，生不如死，長痛不如短痛！而她的妻子，可能也隻是被世俗的道德裹挾，不得不這麼做罷了！”
拜月不愧是個偏執狂，他這麼說，林雲感覺有點聊不下去了，他想了想繼續說道：
“每個人對愛的理解不同，表達愛的方式不同。我再給你講一個故事：一個父親，得知自己命不久矣，可他的孩子還懵懂無知。他為了讓孩子能夠在他走的時候，不那麼傷心，同時還能學會更多本領，就對孩子非常嚴厲，一旦孩子做錯了，就非打即罵。
後來，這個孩子成長得非常快，但特彆恨他，他死的時候，孩子一點也不悲傷。我對這位父親的做法不敢苟同，但是我覺得，這位父親還是愛孩子的，隻是他對愛的表達方式，不那麼妥當而已。”
拜月聽到這個故事的時候，身體一顫，像是想到了什麼不好的事情。
林雲講這個故事，當然是為了讓他解開心結，這個故事與拜月和石長老的事情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林雲見拜月還是沒有說話，繼續說道：“既然這些你都不認為是愛，那麼，有沒有愛，又有什麼關係呢？你想知道世間是否有愛，我猜測你是想找到一種能讓人間大同的‘道’，是不是？”
拜月笑了笑，“看來，我有一個知己了！”
林雲繼續說道：“但愛是情感，即使心中有愛，每個人對愛的表現是不一樣的：有人因愛行善，有人因愛作惡，有人愛一人而棄天下，有人愛天下而舍一人。有人‘愛之深，責之切’，也有人‘愛屋及烏’，愛，是不可能讓人間大同的！”
他看向拜月，說道：“古人說‘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這世間真正值得追尋的，不是虛無縹緲的情感，而是宇宙間不變的真理。比如，日月為何東升西落？星辰為何運轉不息？大地為何能孕育萬物？再比如——你是誰？”
拜月皺眉：“我是拜月，南詔國拜月教的教主！”
“原來是拜月教主！”林雲假裝恍然大悟，又搖了搖頭，繼續道，“名字隻是一個代號。今日你叫拜月，明日若有個孩童也叫拜月，難道他就是你？你之核心，不是這個名字，而是你見過的星空、思考的道理、做過的事情，古人說‘我思，故我在’，就是這個道理。就像我叫林雲，可若我換個名字，我依舊是我。”
他注視著拜月逐漸變得深邃的眼眸，繼續深入：“你看，連‘你是誰’這個最基本的問題，都如此值得深究，充滿了不確定性。那麼，你將一個不確定的‘自我’，投入到一個關於‘愛’這種極其複雜、稀少且難以驗證的情感存在的追尋中，是否有些……將一座宏大的宮殿，建立在流沙之上？”
拜月教主的目光劇烈閃爍，林雲的話像一把鑰匙，正在打開他思維中一扇從未開啟的大門。
他一直以來執著於驗證“愛”的存在，並將其作為評判世界、甚至改造世界的基石，卻從未反思過，這個追尋者本身——“我”的本質是什麼。
“道友的意思是……”拜月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震顫。
“我的意思是，正所謂‘凡所有相，皆是虛妄’，名字、身份、地位，都是外在的‘相’，若執著於這些，便是舍本逐末。”林雲斬釘截鐵地說道，
“‘有沒有愛’這個問題，或許並沒有你賦予它的那麼重要。它隻是人類複雜情感世界中的一個現象，一個變量。它將你的視野局限在了‘大地’，局限在了人性善惡的二元爭論之中。而宇宙之浩瀚，真理之無窮，遠比糾結於‘人間是否有點愛’要廣闊得多，也更有意義得多！”
“那...探索這些真理，又該做些什麼？”拜月的語氣第一次帶上了幾分不確定，不再淡漠。
林雲眼中閃過一絲精光，知道拜月的心思已經開始動搖。
他站起身，走到海邊，望著無垠的大海：“追尋真理，首先要認清世界的本質——比如這大海，為何會有潮汐？不是海神發怒，而是日月的引力所致；比如這火焰，為何能燃燒？不是妖法作祟，而是物質與氧氣的反應。了解了這些，才能利用規律，造福眾生。”
“造福眾生？”拜月搖了搖頭，說道，“世人愚昧，自私自利，勾心鬥角，弄得世間烏煙瘴氣！與其造福眾生，不如重建世界，創造完美人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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