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樓內陷入一片寂靜,隻有油燈的火苗不安地跳動著,將兩人的影子投射在牆上,扭曲而模糊。
幻境之外,我的呼吸也為之一窒,謝華竟然同他說了?就這樣,毫無鋪墊地說了?
我的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冰冷的晶石表麵,風雪在晶石中凝固成乳白色的漩渦。
連亦銘和我說過,謝華在穩住碎葉之後就派人建造了一個幻境,隻為阻攔、磨平、甚至嚇退任何前來接管碎葉的城主。
我等待著尚易的反應。
然而,角樓內的尚易,隻是極其輕微地牽動了一下凍得發紫的嘴角,那似乎是一個自嘲的弧度。
他緩緩睜開眼,視線越過謝華,投向角樓狹窄縫隙外肆虐的風雪,聲音沙啞,卻異常平靜:“我知道。”
簡單的三個字,沒有任何質問。
謝華的眼神銳利起來:“既然知道是幻境,為何還要如此?”他的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把自己弄成這副樣子,值得嗎?你本可以像其他人一樣……”
“其他人?”尚易輕輕打斷他,咳嗽了兩聲,才繼續道,聲音雖弱卻異常清晰,“他們看到的幻境,是考驗,是麻煩……可我是……”他頓了頓,那雙即使在如此狼狽境地也依舊清亮的眼睛,終於定定地看向謝華,帶著一種近乎笨拙的、偏執的決絕,“……來幫你的。”
角樓內陷入一片更深的寂靜。
油燈的火苗不安地跳動了一下,將尚易的臉映照得忽明忽暗。
謝華的身體似乎僵硬了,他長久地注視著眼前這個狼狽不堪卻眼神依舊固執的書生。那雙眼睛裡沒有對自己被愚弄的憤怒,隻有一種近乎笨拙的、近乎偏執的決絕。
幻境之外,我心中的疑惑如同藤蔓般瘋長。
謝華和尚易之間……到底發生過什麼?那絕對不僅僅是謝華輕描淡寫告訴我的“一部分”!他承諾過“有時間會與我說剩下的一部分”,那剩下的,究竟是什麼?
“你……”謝華的聲音終於再次響起,卻失去了之前的冷硬,帶著一絲連他自己都陌生的乾澀。
他看著尚易幾乎站立不穩的身體,看著那在寒冷中控製不住顫抖的睫毛,那句本該是冷酷拒絕的話語最終卻變成了一個完全出乎意料的命令,帶著不容置疑的強硬,卻又……奇異地摻雜著一絲極淡的關切:“省點力氣吧!”
他上前一步,動作近乎粗暴地解下自己雖然也在幻境中沾滿雪沫、卻相對乾燥厚實的外袍,不由分說地裹在尚易冰冷僵硬的身體上:“待在這裡,等風雪小些再說。”他甚至沒再看尚易的反應,轉身麵對著縫隙外的風雪,寬闊的背影像一堵沉默的牆,隔絕了大部分寒意。
幻境之外,我指尖下的晶石仿佛傳來一陣輕微的嗡鳴。
風雪依舊在幻境中咆哮,角樓內卻陷入一種奇異的、帶著暖意的僵持。
謝華背對著尚易,肩膀的線條依舊冷硬,但那個為他擋風的姿態,那件強行裹上去的袍子……這一切都昭示著某種堅固的東西正在悄然鬆動。
為什麼心軟?我不禁思考,是什麼讓他在這一刹那間,放下了他一貫的冷漠與堅硬?是尚易的某個舉動?還是……
尚易似乎耗儘了最後一絲支撐的力氣,或者說,那突如其來的、帶著另一個人體溫的暖意,短暫地麻痹了他強撐的意誌。
他身體晃了晃,最終順著粗糙冰冷的牆壁滑坐下去,厚實的衣袍幾乎將他整個人淹沒,隻露出一張蒼白得近乎透明的臉和那雙依舊固執睜著的眼睛。
他的目光沒有離開謝華的背影,那眼神中似乎有一種深不見底的疲憊,以及一種……近乎殉道者般的平靜?仿佛承受這一切,都是他早已預見並甘之如飴的代價的一部分。
角樓內隻剩下尚易壓抑不住的、從胸腔深處擠出的微弱喘息和咳嗽聲。
每一次咳嗽都讓他單薄的肩膀劇烈地顫抖,仿佛要將那點好不容易聚攏的暖意都咳散。
。
終於,是謝華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依舊背對著尚易,麵朝著縫隙外那片混沌的風雪世界,聲音低沉:“省點力氣……”他又重複了一遍,語氣卻不再是命令,更像是一種……無力的陳述,甚至帶著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煩躁,“彆死在這裡。”最後四個字,輕得幾乎被風雪聲吞沒。
尚易似乎輕輕吸了一口氣,冰涼的空氣刺激得他又是一陣嗆咳,待喘息稍平,他才開口,聲音微弱得像風中殘燭:“他們看不到……風雪裡的……人。”
他的目光穿透謝華寬闊的背影,再次投向那肆虐的縫隙之外。
這句話如同一道無聲的霹靂,炸響在角樓內外!
風雪裡的人?尚易指的絕不是碎葉城中的人!他在指謝華!他看到了被謝華用幻境、用冷漠、用強橫姿態層層包裹起來的,那個深陷在困境、仇恨、或是某種更沉重的過往中心的人!
謝華的背影瞬間僵硬如鐵鑄!那寬闊的肩膀似乎極其細微地、不受控製地顫抖了一下,快得幾乎讓人以為是錯覺。
他依舊沒有回頭,但整個人的氣息驟然變得更加沉凝,仿佛一座即將噴發的火山被強行封住了口。
尚易似乎並不在意謝華的反應,或者說,他早已預料到。
他裹緊了那件帶著謝華氣息和體溫的外袍,將臉深深埋進衣領裡,仿佛想汲取最後一點支撐。
他的聲音悶悶地傳出來,帶著一種塵埃落定般的平靜:“我來……就是……要帶你……走出這場風雪的……”
話音落下,角樓內徹底陷入了死寂。
尚易的頭歪向一邊,似乎是力竭昏睡了過去,又或者隻是閉上了眼睛,那蒼白的臉上隻剩下一種近乎解脫的安寧。而那件寬大的袍子,像一個突兀的繭,包裹著他冰冷的身軀。
謝華依然背對著他,像一尊亙古不化的冰雕,凝固在角樓的縫隙前。
肆虐的風雪在他麵前狂舞,卻無法再侵入他身後那片由他的身體撐起的“安全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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