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多久，京城一處不起眼的民居屋頂。
連亦銘慵懶地斜倚在最高處的屋脊上，玄衣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仿佛沒有一絲重量。
夜風吹拂著他額前的碎發，露出那雙在黑暗中流轉著奇異金芒的眼瞳。
“嘖，凡人的怨氣，倒是精純的燃料。”連亦銘嘴角噙著一抹玩味的笑意，眼中金芒流轉，仿佛在欣賞一件有趣的玩具。
他隨意地抬起右手，修長的指尖縈繞著幾縷肉眼難辨的、絲絲縷縷的灰黑色怨氣。
這些氣息正源源不斷地從京城各個陰暗的角落——破敗的陋巷、壓抑的深宅後院、甚至是皇宮高牆下卑微的陰影裡——如同受到無形吸引的飛蛾，彙聚而來，纏繞在他指尖，發出無聲的哀嚎。他輕輕撚動手指，那怨氣便如同被馴服的毒蛇，溫順地盤旋。
他並非檀述想象中那樣僅僅去“傳播”流言。作為執掌幽冥權柄的冥君，他有著更直接、更觸及靈魂本源的手段——操控人心深處最原始的恐懼與陰暗。
他微微閉目，心神沉入一個凡人無法感知的層麵。京城沉睡的輪廓在他“眼”中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由無數細微光點和灰暗氣旋構成的“海洋”。
那是生靈的氣息，是散逸的思緒，是潛藏的恐懼和欲望。
他鎖定了幾處“氣旋”最活躍的地方——那是城中消息最靈通的幾個暗樁，也是尚易暗線中的人。
連亦銘的意念如同無形的觸手，輕輕拂過那些沉睡或半睡半醒的意識。
“金鑾殿，血染階……烏鴉銜玉泣長夜……”一句句童謠，伴隨著一種模糊的、關於“冤死”、“泣血”、“不正”的強烈暗示，如同夢魘的種子，悄然植入那幾個關鍵人物的潛意識深處。
這並非強硬的灌輸，而是巧妙的引導，讓這些念頭如同他們自己偶然間靈光一現的“發現”或“聽聞”。
做完這一切，連亦銘睜開眼，金色的瞳孔在夜色中熠熠生輝，帶著一種漠然的興致。
他望向皇宮的方向，仿佛能看到無形的流言如同瘟疫的孢子，正借助他賦予的“生命力”，沿著尚易精心鋪設的暗線，飛速地、無聲無息地向那座權力中心蔓延而去。
“火種已播，”他低聲自語，帶著一種造物主般的疏離感，“凡人啊，讓本君看看，你們心中的恐懼和猜疑，能燃起多大的火焰。”
“至於‘青鋒’……檀述，你最好祈禱那玩意兒足夠鋒利，否則……”他眼中金芒一閃，瞥了一眼碎葉城的方向，“這出戲的終局，恐怕會比你預想的……精彩得多。”
他身影一晃，如同鬼魅般消失在屋頂，隻留下清冷的月光，無聲地照耀著這座即將被風暴席卷的京城。暗夜更深，無形的巨網已然張開，每一根絲線都繃緊到了極限，等待著黎明破曉時，那第一聲撕裂寂靜的驚雷。
……
“就這樣就完了？故事就結束了？”我抱著抱枕依舊窩在沙發上，滿臉不解地看著連亦銘。
“對啊！我早跟你說了。”
“不對吧，我們從瀾息城到碎葉城那麼長時間，但是我醒來才過去了一個晚上。我回來以後很多天了，我考試都考完了，你告訴我隻發生了這些事嗎？”
“就算這中間還發生了一些其他的事，但那又怎樣？是你要聽故事的，故事嘛？真真假假，虛虛實實，誰又說得準呢？”
“行，我不跟你計較，那千金呢？你這整篇故事裡都沒有提到千金。”
“故事嘛～自然是有情人終成眷屬了。”
“你的意思是檀述和千金在一起了？”
連亦銘嚼著薯片的動作慢了下來，客廳裡隻剩下電視機裡誇張的仙俠劇背景音樂。陽光斜斜地打在他沾著薯片碎屑的嘴角，給他臉上那點慣常的玩世不恭蒙上了一層模糊的光暈。
“故事嘛……”他拖長了調子，眼睛卻沒看我，而是盯著電視屏幕裡正經曆生離死彆的男女主，“自然要講個和諧幸福又美滿的結局，不然聽眾多鬨心啊。”
“所以檀述和千金，真的……在一起了？”我追問，心裡總覺得他那句“有情人終成眷屬”聽著有點敷衍。
他灌了口可樂，滿足地打了個嗝：“當然，債還完了，因果了結了，檀述那萬年冰山臉上總算有點活人氣兒了。千金那丫頭，雖然一開始哭天搶地，抱著我的腿嚎啕‘連大哥我瞎了眼認錯了人’，但架不住檀述那張臉和那身神力確實唬人。”
“那謝華和尚易呢？”
“至於謝華和尚易……”連亦銘的表情正經了些，“事情比預想的順利。那童謠和流言像瘟疫一樣蔓延，陳紜越是派鐵甲衛瘋狂鎮壓，越是顯得心虛。恐懼和猜疑在朝野上下瘋狂滋長。尚易在京城經營多年的暗線發揮了巨大作用，不斷將更‘確鑿’的‘證據’和‘證人’拋出來，指向陳紜毒殺陳碩、構陷忠良。謝華在碎葉也沒閒著，他利用商路和人脈，將‘太子冤魂不散，玉玦泣血示警’的故事版本不斷豐富、擴散，甚至‘恰巧’讓幾個路過的‘遊方道士’在京城附近‘做法超度’時，‘感應’到了太子的怨氣……”
他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種回溯過往的漠然：“陳紜那蠢貨的反應，簡直是在為這把火澆油。越是派鐵甲衛如瘋狗般在街巷間狂奔抓捕、越是封口禁言、越是試圖用血腥鎮壓撲滅流言，在那些惶惶不安的百姓和本就心懷鬼胎的朝臣眼中，就越是坐實了‘此地無銀三百兩’。”
“時機成熟時，被陳紜打壓多年、心懷怨憤的宗室老王爺，聯合幾位手握實權、對陳紜早有不滿的軍中將領，打著‘清君側、正乾坤’的旗號，在尚易的暗中策應下，以雷霆之勢發動了宮變。陳紜眾叛親離，最終被圍困在寢宮，一把火燒了宮殿，自焚而死。那把火，大概就是檀述預言的‘天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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