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決意如同淬火的鋼鐵,在我心中成型。
連亦銘編織的網,千金揭示的記憶……
如果……如果連千金都不知道,那還有誰會知道?
江……止?
他會不會知道些什麼?關於我,關於曦寂……
這個念頭一旦升起,就再也無法按捺。
江止是在一間臨水的靜室裡見的我,他也穿著一身素淨的青袍,身姿挺拔,眉目溫潤。
“寧姑娘?”他對於我的突然到訪顯得有些意外,但依舊保持著良好的涵養,抬手示意我坐下。
“江宗主。”我省去了所有寒暄,目光直視著他,開門見山,“冒昧前來,是想向您求證一些……關於過去的事情。”
江止微微一怔,似乎沒料到我會如此直接,他為我斟茶的手頓了頓,清澈的茶湯注入白瓷杯中,升起嫋嫋白汽。
“過去的事?”他放下茶壺,看著我,“不知寧姑娘想詢問何事?江某若知曉,定當知無不言。”
我深吸一口氣,一字一句地道:“冒昧打擾江宗主,是想再次求證……關於多年前,江宗主曾在凡間待過一段時日,不知宗主是否有更多……不為人知的細節可以告知?”
江止靜靜地聽著,臉上沒有任何情緒波動,仿佛我在詢問一件與他無關的陳年舊案。
他沉默了片刻,山風卷過,帶來遠處仙鶴的清唳。
“記憶其實已經很模糊了,像是隔著一場大霧。”江止的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溫熱的茶杯,“許多細節都已缺失,人物的麵容也記不真切。”
他頓了頓,仿佛在組織那些破碎的畫麵。
“我記得當年事情的開端……是一塊玉。”
“我還記得,有一個……計劃。需要在最不起眼的地方,播下種子。一首歌謠……對,是一首童謠。”
他的聲音低沉下去,無意識地輕輕吟誦出幾句:“金鑾殿,血染階,烏鴉銜玉泣長夜。真龍隱,假龍踞……”
我感到一股寒意從脊椎升起。
一模一樣!
他所說的每一個關鍵元素——染血的玉玦、那首特定的童謠、傳播流言的方式——都與連亦銘和我講的故事分毫不差!
看來這件事連亦銘沒有說謊。
又或者……一個更驚人的猜想闖入我的腦海……
江止看到我沉默不語,輕聲問道:“怎麼了?這些記憶,對你可有用?”
我猛地回過神:“沒……隻是覺得,這計劃確實驚險。後來呢?那‘青鋒’……出現了嗎?”
“那場始於流言的風暴,”他緩緩說道,目光落在窗外翻湧的雲海,仿佛那雲海之下,正上演著數百年前的塵囂,“比我預想的,還要順利。”
“童謠和那些隱秘的故事,像是最致命的瘟疫,一旦沾染,便迅速腐蝕人心。陳紜……他犯了一個所有暴君都會犯的錯誤。”江止的語氣裡聽不出褒貶,隻有冷靜的剖析,“他以為暴力可以扼殺聲音。鐵甲衛越是瘋狂地在街巷間奔馳、抓人、封口,那無聲的恐懼和猜疑就蔓延得越快。人們在他強硬的姿態下,隻看到了心虛。”
他的聲音低沉下去,帶上了一絲命運的沉重感:“陳紜的瘋狂鎮壓,成了點燃最後導火索的火星。當他眾叛親離之時,那些被他打壓已久的宗室、那些手握兵權卻早已心懷異誌的將領,在尚易的穿針引線下,終於找到了最正當的理由——‘清君側,正乾坤’。”
“之後,新帝登基。是前太子陳碩一母同胞的弟弟,陳琦。他即位後的第一道聖旨,便是昭雪冤屈。陳碩、謝氏全族、所有在那場清洗中喪命的忠臣……都得以沉冤得雪。雖然逝者已矣,但活著的人,總算得到了一個交代。”
他說完了,端起自己麵前那杯早已微涼的茶,輕輕呷了一口。
靜室內再次安靜下來,隻有雲海在窗外無聲奔流。
這個從江止口中說出的結局,每一個細節,甚至每一個用詞,都與連亦銘所言,嚴絲合縫。
這一刻,我無比確信:他不是在回憶,他幾乎是在……複述連亦銘的話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