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
大唐帝都,人道中樞。
時隔數月,當李道興再次站在這座雄城之外,竟生出幾分恍如隔世的錯覺。
城牆如黛,似黑色山脈橫臥於蒼茫大地。
城門洞開,商旅不絕,車馬喧囂,一派鼎盛王朝的萬千氣象。
與那妖魔遍地、民生凋敝的西牛賀洲相比,這裡,才是人間。
李道興換了身尋常錦袍,混入歸城的人流,不疾不徐。
他沒有急著踏入城門。
他感覺到,有人在等他。
氣息就在官道旁那座十裡長亭之內。
古板,剛正,帶著一股凜然的官威,卻又超然於凡俗官吏之上,透著一股神性的威嚴。
李道興的唇角揚起一抹了然的弧度。
他轉身,信步走進長亭。
亭中,一人端坐石凳。
其人身著緋色官袍,麵容方正,正旁若無人地品著一盞粗茶。
正是那位在朝堂之上能讓天子側目,在夢境之中敢斬龍王的人曹官。
魏征。
不,更準確地說,是魏征的一道神魂化身。
“魏大人,真是好雅興。”
李道興大咧咧地在他對麵坐下,自顧自提起茶壺,給自己斟滿。
“喲,這不是魏征魏大人,魏神仙嗎?”
“怎麼,大牢裡的日子過膩了,被放出來了?”
“就算我皇兄宅心仁厚,不與你計較,你不在朝中輔佐社稷,跑到這荒郊野嶺喝西北風,莫不是又得罪了哪位同僚,被貶官了?”
魏征緩緩放下茶盞,那雙沉靜如古井的眸子,靜靜地落在他身上。
“郡王殿下,彆來無恙。”
他的聲音,和他的人一樣,平直得聽不出一絲情緒的波瀾。
“托魏大人的福,本王在外麵吃得飽,睡得暖,還順手給大唐掙下了一片大大的疆土,好得不能再好了。”
李道興翹起二郎腿,那副玩世不恭的姿態,看得魏征眼角微微一跳。
“郡王此行,功則功矣。”
“過,亦不小。”
“哦?”李道興頓時來了興致,“本王有何過錯,還請魏大人明示。”
“其一,擅殺天庭正神。”魏征的聲音沉了下去,帶著審判的意味,“大唐邊境河神,雖有失察之罪,卻終究是玉帝親封。郡王以天子劍斬之,是為藐視天規。”
“其二,強奪佛門坐騎。青獅乃文殊菩薩之騎,自有佛門規矩處置。郡王橫插一手,唆使其叛逃,更立之為王,此舉,已讓我大唐與西天靈山,結下深重因果。”
“其三,也是最重的一條。”
魏征的語氣愈發嚴厲,亭中的空氣都仿佛被他的言語凍結。
“郡王以一己之好惡,強行扭轉一國之運數,扶持妖物為王,顛倒人倫綱常。此等行徑,與魔道何異?”
李道興聽完,臉上不見怒意,反而笑了。
他端起茶杯,輕輕吹散氤氳的熱氣。
“魏大人,你這番話,聽著可不像是大唐的宰相。”
“倒像是天庭派下來巡查人間的欽差。”
“你!”魏征麵色一沉。
“我隻問你,那河神,頂著天庭的名號,不思庇佑一方,反要百姓獻祭童男童女,他該不該殺?”
“那青獅,本是截教仙人,被強擄為坐騎,受胯下之辱數百年,如今幡然醒悟,棄暗投明,算不算浪子回頭?我人族海納百川,為何不能容他?”
“至於扶妖為王?”
李道興“啪”地一聲放下茶杯,清脆的聲響在亭中回蕩。
他身體微微前傾,一雙眼睛灼灼地逼視著魏征。
“魏大人,你來告訴我!”
“是那具在井裡泡了三年的國王屍體,能讓烏雞國國泰民安?”
“還是那個減稅賦、修水利、興官學的‘妖怪’,更能讓烏雞國的百姓過上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