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桐暉自六歲啟蒙,如今讀學已經十餘載,平生竟第一次缺席了。
此時在昏暗的監舍中,他腰背挺直地坐在榻上,看著捂著被子蒙頭大睡、毫無動靜的言無忌,總覺得心裡沉甸甸的,似有一團棉花堵在了心口,使滿腔心緒上不來、下不去,極不痛快。
鬱桐暉從心底是相信言無忌地為人的,堅信好友不會偷藏那等汙穢之物,痛惜好友之餘,他又有些慶幸。
倘若這盒子是悄無聲息地藏在自己塌下,被搜出暴露於眾目睽睽之下,那自己豈不是也如同言兄此刻一般,生受這天冤了?
倘若這件倒黴的事是發生在自己頭上,自己此刻該會是怎樣的心情呢?恐怕也如言兄此刻一般,隻想安安靜靜地躲在一個角落,任憑自己慢慢腐朽吧......
鬱桐暉此時突然非常非常的想念盼兒。
盼兒那樣一位明媚率真的女子,一定有辦法慢慢勸解開導自己,而不會像自己這般,想勸慰言無忌,卻不知該如何開口。
被人仰視追捧多年,鬱桐暉平生第一次生出了無力之感…
責怪韋院長黑白不辨、曲直不分的不作為態度嗎?
其實鬱桐暉是有些理解韋院長的此番做法的。
此事若傳揚出去,便是整個半山書院的醜聞,不僅帶累了學院的名聲,還對言無忌本人不利,確實不宜聲張。將此事大事化了、小事化無,不失為一種最穩妥的辦法。
眼看科考在即,若因此事連累了言無忌的科考,更加得不償失,不若像現在這樣隻是口頭警告幾句,此事就算揭過去了。
可鬱桐暉隱隱覺得,此事沒有那麼容易便結束。背後之人不論是誰,隻要沒有達到他預期的目的,少不得還會有其他動作。
鬱桐暉不似言無忌那般讀書讀到了骨子裡、近乎迂腐的程度,相反,他頭腦極聰明,思及此,他不禁暗暗心驚:這些天,書院恐怕不會太平了......
鬱桐暉失神的功夫,就聽到窗外傳來談笑聲與腳步聲,他扭頭一看,才發現此時天色已經暗下來,算算時辰,該是課業結束,同窗們歸來的時刻了。
鬱桐暉一動不動的坐著,他耳邊聽著由遠及近的笑鬨聲,臨近自己的監舍時,笑聲突然消失,待離了自己的監舍,說笑聲漸漸恢複,卻沒人上前來叩門這之前的每一日,自己都會被眾同窗簇擁而至,朗聲笑談著回到監舍,稍作休整後就三五成群的一起去食堂用餐。
可今日,大家似乎都將自己二人忘了,極有默契的避開了自己二人,就連平日裡極談得來的幾位好友都沒有現身。
鬱桐暉這樣想著的時候,外麵的聲息已經漸漸歇了,不一會兒就沒了任何動靜。
天色愈來愈沉,屋內已經漆黑一片,鬱桐暉摩挲著將桌案上的蠟燭點亮,柔和的光暈將室內的陰沉逼退了幾分。
“言兄,你腹內該空了,小弟去為你取些熱食來吃吧?”鬱桐暉清清嗓子,試探著問。
隔壁榻上無動靜。
“言兄,小弟知你心裡難受,但身體還是最緊要的,多少要吃點東西啊!”鬱桐暉再勸。
鬱桐暉耐心等了半晌後,黑暗中才傳來言無忌嘶啞的聲音:“文軒,我想靜一靜......”
鬱桐暉歎息一聲,他輕輕將窗子開了一條縫,防止屋內空氣汙濁,然後悄悄退出門去。
一路上沒有碰到一位學子,就連平時穿梭往來不斷的機靈小童都不見一個,鬱桐暉快步走到飯堂裡。
半山書院的飯堂緊挨著院牆,一牆之隔便是鬨市,牆角開了一扇小門,方便廚娘、菜販平日裡進出。飯堂可容納幾十人同時用餐,鬱桐暉故意來遲一步,此時飯堂內隻有寥寥數人。
一見到鬱桐暉踏步進門,原本還熱鬨的飯堂突然安靜下來,在座的幾人對視一眼,等鬱桐暉從他們身側穿過,這幾人快速將口中的飯粒咽下,急匆匆掀起長衫就離開了。
鬱桐暉早已經察覺,此時也隻能裝作不知,他行到角落的攤位前,跟廚娘講:“辛大娘,勞煩盛二兩飯。”
廚娘點點頭,極利索地給鬱桐暉盛了飯菜,照例多澆了半勺肉汁。
鬱桐暉選了個較偏僻的位子,食不知味地將麵前的飯菜胡亂吃光,然後他起身衝廚娘點點頭,就如平日一般無二。
等鬱桐暉轉身離去時,廚娘不由得歎息一聲:“唉,多好的書生,倒是可惜了......”
鬱桐暉快步向監舍走去。
他已徹底明白,隻從大家對待他的態度便知,這個事件還是已經流傳出去了!
自己不是正經當事人,尚且被大家如此冷待,若現在出現在大家麵前的是言無忌,恐怕大家早作鳥獸散,避之唯恐不及了!
鬱桐暉此刻心裡隻有一個念頭,此事絕不能讓言兄知曉,不然隻怕以他脆弱的心理,絕對接受不了此番打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