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皮皮魯將軍的目光如淬刃般刺來,大祭司眼底連半分波瀾都未曾起。他那琥珀色的眸子微微垂落,並非避讓,反倒像俯瞰獵物般,將皮皮魯眼底的桀驁、不甘與試探,儘數納入視線,又輕輕碾過。
皮皮魯隻覺那道目光重若千鈞,起初還能硬撐著直視,可越往後,越覺得自己像被聖山之巔的雄鷹鎖定的岩羊對方的眼神裡沒有怒意,甚至沒有半分在意,隻有一種深入骨髓的、對凡俗爭鬥的漠然。
仿佛他攥緊的劍、繃緊的肩、眼底的鋒芒,在這位執掌神權的大祭司眼中,都隻是孩童揮舞木棍般的徒勞。
大祭司紋絲不動,額間墨晶在燈影下泛著冷光,他就那樣靜靜地看著,直到皮皮魯的喉結開始不受控地滾動,握劍的指節因用力而泛白,才緩緩抬眸,目光掠過對方的肩,徑直投向殿外沉沉的夜色,仿佛眼前的將軍,甚至於安南王爺,不過是擋在視線前的一粒微塵,連讓他多費半分心神都不配。
這場交鋒哪裡是“獲勝”,分明是大祭司以神者的姿態,將安南王一派的所有挑釁都輕描淡寫地碾碎在眼底。
他的睥睨從不是刻意顯露的倨傲,而是早已站在眾生之上的習慣王權的鋒芒再利,在神權的俯瞰裡,也不過是俗世煙火,不值一提。
直到安南王爺輕咳一聲打破沉默,皮皮魯才猛地回神,錯開視線時,額角已滲出細汗。
這場景隻發生在一瞬間,沒有引起周邊人的重視,但一直關注著大祭司的高瞻和我發覺了。
我看的分明,這場安南王爺與大祭司的眼神交鋒,大祭司大獲全勝。這位大祭司給人的感覺,分明是不將安南王爺看在眼裡,睥睨眾生的姿態。
皮皮魯垂眸退開的瞬間,大祭司終於有了動作。
他並未再看這位狼狽收勢的將軍,以及他身後的安南王爺,隻緩緩抬起左手,修長且覆著薄繭的手指輕撚過法鈴頂端的綠鬆石。
“叮——”
一聲清越的鈴音穿透殿內絲竹,似從雪山神廟的經幡間飄來,帶著徹骨的清寒。
他抬手的動作極緩,手肘微抬時,赭紅法袍的袖擺順勢滑落少許,露出腕間一串纏著紅繩的獸骨念珠,每一顆都泛著歲月打磨的溫潤光澤。
那姿態不是刻意的炫耀,更像神者在塵埃落定後,隨手拂去指尖虛無的浮塵。
鈴音未落,他已收回手,目光依舊落在殿外夜色裡,仿佛方才那場眼神交鋒,不過是抬手間驚擾了一粒微塵。
而安南王爺端坐原位,聽著那餘音繞梁的鈴響,隻覺那聲音像一道無形的界限,將自己與大祭司隔在了俗世與神壇的兩端——對方的睥睨從不是怒目而視,而是連你的存在,都無需放在眼底的從容,連拂袖的動作,都帶著俯瞰眾生的漫不經心。
而大祭司早已收回目光,轉向上座的武靈姬與施邏閣,仿佛方才那場無聲的交鋒從未發生,隻餘殿中若有似無的張力,纏在神權與王權的邊界上。
殿內燭火煌煌,映著滿座衣袂光鮮的南詔權貴。
大祭司一襲赭紅色鑲金邊的法袍,衣擺繡著暗金圖騰,緩步趨近殿中。
見王太後武靈姬端坐於施邏閣身側,鳳冠霞帔襯得眉眼威儀,他躬身行禮,語調平穩如深潭:“臣,參見王太後,參見王上。”
施邏閣抬手示意,階下早已設好一案,與諸臣席位相隔,卻無半分輕慢。
大祭司謝恩落座,目光掃過案上粗陶碗盛著粟米飯,幾碟醃菜擺得齊整,旁側木盤裡堆著新鮮的酸角與芒果,唯一的器皿是盞青瓷水杯,澄澈的水麵映著殿頂垂落的燈影,不見半點酒氣。他指尖輕輕叩了叩案沿,神色淡然,仿佛眼前並非王室盛宴,隻是尋常齋食。
這是王宮禦廚特意按照大祭司的喜好準備的,都知道大祭司不喜歡珍饈美酒,專愛清淡飲食。
酒過三巡,武靈姬執杯的手微微一頓,目光越過眾人,落在安南王身側那個身著墨色勁裝的男子身上。
那人脊背挺直如鬆,麵容冷峻,雖端坐席間,周身卻似縈繞著無形的鋒芒,與周遭的喧鬨格格不入。
她鳳眸微眯,轉向下座身側的安南王,聲音不高,卻足以讓近旁之人聽清:“王爺身側這位,眼生得很,不知是何方貴客?”
話音剛落,那勁裝男子便抬眸看來,正是高瞻。
他目光銳利如刀,徑直望向大祭司所在的方向。
恰在此時,大祭司似有所感,緩緩抬眼。
兩道目光在空中無聲相撞,殿內絲竹聲、談笑聲仿佛瞬間靜止。
高瞻眼底翻湧著探究與警惕,那是久經沙場的敏銳;大祭司眼神深邃如夜,帶著洞悉世事的沉靜。
沒有言語,沒有動作,隻那片刻的對視,卻似有無形的驚雷在其間炸響,轉瞬又歸於平靜,仿佛方才的交鋒從未發生。
安南王聞言連忙起身,袍角掃過案上酒盞,濺起細碎酒花。他躬身垂首,麵色裝作恭敬,語氣帶著幾分凝重:“回稟王太後,此位是戰靈師高瞻,身負異能,可辨陰陽異動。近來瀾滄江江心接連出事,臣弟特請他前來探查,今日恰逢宮宴,便冒昧將人帶來,望王太後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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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靈姬指尖摩挲著玉杯,鳳眸轉向高瞻,目光裡帶著審視:“瀾滄江?哀家倒是聽聞,近月來江邊屢屢有百姓失蹤,連沿岸漁人也不敢近江心半步,莫非便是此事?”
高瞻起身拱手,聲音沉穩如石:“回太後,正是。”
然後,就不說話了。
場麵一度比較尷尬。
為了打破尷尬,安南王爺隻得接過話,道:“據臣弟探查,近一月內,已有七艘船在江心漩渦處失聯,船上數十人蹤跡全無,連殘骸都未曾尋得。更離奇的是,每次出事前,江麵都會泛起血霧,隱約能聽見水下有詭異歌聲傳來,似哭似泣,令人心悸。”
殿內瞬間安靜了幾分,連施邏閣也皺起眉頭,指尖敲擊著禦案。
唯有大祭司端坐在角落,玄色衣袍紋絲不動,仿佛隻是個局外聽客。
他垂著眼,目光落在案上那盞清水裡,水麵平靜無波,卻不知是否映著江心的詭異景象。
“昨日臣弟親往江邊,恰遇一艘貨船欲過江心,行至半途,江麵突然翻湧,血霧憑空而起,那歌聲穿透霧靄傳來,船上水手頓時臉色慘白,有的竟直挺挺栽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