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莫那句帶著濃濃重慶腔調、咬牙切齒又充滿荒謬感的“那老不死的……終於死了?!”在昏暗寂靜的紙紮店裡回蕩,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激起的漣漪卻是蘇念臉上瞬間凝固的、哭笑不得的表情。
“咳咳……”蘇念被自己的口水嗆了一下,連忙擺手解釋,聲音都帶上了一絲無奈的笑意,“莫老前輩,您誤會了!張道長他老人家……呃,身體硬朗得很,精神頭也足。是他讓我帶著這信物來找您幫忙的。”他生怕老莫再有什麼驚人之語,趕緊將邋遢道士交代的來意、鐘浩然身受重傷需要彼岸花、以及肉身入酆都鬼門需要陰錢通關節、過石磨考驗等關鍵信息,言簡意賅地快速說了一遍。
昏暗的油燈光線下,老莫那張枯樹皮般的臉聽完蘇念的解釋,沒有任何表情變化,仿佛剛才那句石破天驚的話不是他說的一般。他隻是沉默地聽著,那雙深陷在皺紋裡的、近乎純黑的眼睛,在搖曳的光影中顯得更加深不可測。直到蘇念說完,他才極其緩慢地、幅度極小地撇了撇嘴,用那沙啞乾澀的嗓音,帶著一種顯而易見的失望和不耐煩,嘟囔道:
“白高興一場……還以為那老不死的終於蹬腿兒了呢。”他拿起工作台上一個沾滿汙垢的搪瓷缸子,也不管裡麵是什麼,仰頭灌了一口,發出“咕咚”一聲響,然後用油膩的袖子隨意抹了抹嘴,“禍害遺千年,古人誠不欺我。”
蘇念聽著這毫不掩飾的“惡毒”期盼,非但沒有覺得被冒犯,反而心中了然。這語氣,這態度……哪裡是什麼深仇大恨?分明是隻有相交莫逆、甚至有過命交情的老友之間,才會有的那種肆無忌憚、盼著對方倒黴好讓自己樂嗬樂嗬的損友之情!看來邋遢道士和老莫之間,當年定然有過一段非同尋常的經曆。
老莫放下搪瓷缸,那雙如同鷹隼般銳利的黑色眼眸,毫無征兆地、帶著極強的穿透力,再次聚焦在蘇念身上。這一次的審視,比之前更加直接,更加深入骨髓!蘇念感覺自己仿佛被剝開了層層偽裝,體內流轉的淬厄星力、丹田氣海的狀況、甚至更深層的東西,都在那雙眼睛下無所遁形!
幾秒鐘令人窒息的沉默後,老莫那乾癟的嘴唇翕動,吐出的句子讓蘇念心頭猛地一跳:
“小子,身負陰契……是乾醫者的渡魂醫)?還是開客棧的陰陽客棧)?”
轟!
如同驚雷在腦海中炸響!蘇念瞬間汗毛倒豎,體內淬厄星力幾乎要破體而出!這是他最大的秘密之一!渡魂醫的身份,知曉者寥寥無幾!這個深居簡出、守著紙紮店的古怪老人,竟然一眼就看穿了?!他口中的“陰陽客棧”又是什麼?難道還有類似的存在?
看到蘇念眼中無法掩飾的震驚和戒備,老莫那布滿皺紋的臉上,極其罕見地扯動了一下嘴角,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極其短暫的“笑容”,帶著一絲洞悉世事的嘲弄和不以為然。
“莫驚惶。身負陰契,又不是啥子稀罕事。”老莫的聲音依舊沙啞平淡,仿佛在談論天氣,“這世道,陰陽兩界,總有些縫隙需要填補,有些規矩需要有人去守,有些‘臟活累活’……總得有人乾。”他枯瘦的手指隨意地敲了敲旁邊那方剛剛蓋完印、還散發著微弱幽光的深青色小印章,“你以為,老漢我這能蓋下陰司法印、製作真陰錢的手藝,是怎麼來的?天上掉下來的?”
老莫渾濁卻銳利的目光掃過蘇念:“無他,也是‘契’罷了。與幽冥立下的契約。拿陽壽,拿精氣,拿魂靈深處的某些東西……換這點溝通陰陽、糊口度日的手藝。”他的語氣淡漠得近乎殘酷,仿佛在說一件與己無關的事情。“隻不過,我這份‘契’,是祖上傳下來的,一代代用血脈和命數續著,專司這‘陰財’之道。你們那些渡魂醫、守棧人……路子不同,契約的‘主家’和要付出的代價,自然也不同。”
蘇念心中的震撼無以複加!他一直以為自己是特殊的,是孤獨的背負者。卻萬萬沒想到,在這個看似普通的陰森紙紮店裡,竟然遇到了另一位“同道中人”!而且聽老莫的口氣,像他們這樣的人,似乎還不止一兩個!渡魂醫、陰陽客棧守棧人、陰錢匠人……這背後,究竟是一個怎樣龐大而隱秘的世界?
“前輩慧眼如炬。”蘇念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心緒,坦然承認。在這樣一位深不可測、同是陰契背負者的老人麵前,隱瞞身份毫無意義,反而顯得愚蠢。“晚輩蘇念,正是渡魂一脈的傳人。”
“渡魂醫……”老莫聽到這三個字,那雙古井般的黑眸深處,似乎掠過一絲極其複雜、難以言喻的光芒,像是追憶,又像是某種深沉的歎息。他上下打量了蘇念幾眼,那目光仿佛穿透了時光,看到了某些久遠的畫麵,最終隻是意味不明地低哼了一聲,“嗬……倒是個吃力不討好的營生。比我這紮紙燒錢的,也好不到哪裡去。”
他不再看蘇念,目光轉向門口的方向,雖然隔著厚重的木門和黑暗,但仿佛能穿透一切,看到外麵喧囂的世界。沉默了片刻,他才用一種更低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落寞語氣說道:“小川那娃兒……他爹媽,也就是我兒子兒媳,早就不信這些神神叨叨的東西嘍。說我是老迷信,騙死人錢,丟人現眼。搬到城裡頭,過他們的‘現代化’日子去了。娃兒也就是放暑假,嫌城裡頭沒得耍事,才跑回我這老棺材瓤子這裡住幾天,圖個新鮮,順便……也是被城裡娃兒欺負狠了,回來躲清靜。”老人乾澀的聲音裡,透著一股被至親之人背棄的蒼涼和無奈,還有對孫子那份深藏的疼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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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念默然。他能理解那種不被至親理解的孤獨感。這或許是所有陰契背負者共同的悲哀?背負著常人所不知的秘密和使命,行走在陰陽邊緣,卻往往被世俗所排斥,甚至被最親近的人視為異類。
“莫老前輩,”蘇念適時地將話題引回正軌,語氣誠懇,“晚輩此次冒昧前來,所求之物,想必您已清楚。張道長言道,隻有您製作的陰錢,方能在酆都鬼門前,叩開那石磨考驗的關隘。不知……”
老莫收回望向門口的目光,重新聚焦在蘇念臉上。昏黃的燈光下,他的眼神銳利如刀,帶著審視,也帶著一絲早已洞悉的疲憊。
“活人入陰間……”老莫緩緩開口,每個字都像帶著沉重的分量,“自古就是逆天而行,擾亂陰陽秩序的大忌!豈是憑幾張紙錢就能輕輕鬆鬆辦成的?你以為那孽債石磨是擺設?神荼鬱壘是泥塑的菩薩?”他的聲音帶著一種近乎殘酷的清醒,“那是酆都大帝親自設下的屏障!是規則!是鐵律!千百年來,妄圖肉身入幽冥者,十死無生!能僥幸逃回的,萬中無一!你小子,為了救人,膽子倒是比天還大。”
蘇念神色肅然,沒有絲毫退縮:“晚輩明白其中凶險。但摯友命懸一線,晚輩彆無選擇,縱是刀山火海,幽冥鬼域,亦要闖上一闖!懇請前輩成全!”
老莫盯著蘇念看了足足有十幾秒,那眼神仿佛要將他靈魂深處的決心和勇氣都秤量清楚。最終,他枯瘦的手指在布滿刻痕的工作台上輕輕敲了敲,發出沉悶的“篤篤”聲。
“哼……”他鼻腔裡發出一聲意義不明的輕哼,似乎是對蘇念這份“不知天高地厚”的勇氣的評判,又像是某種無奈的妥協。“也罷。看在你出手護了我家小川,沒讓他被那幾個小崽子傷著的份上……老漢我,破例幫你一次。”
蘇念心中一喜,正要道謝,卻見老莫抬起枯槁的手掌,止住了他的話頭。
“莫高興太早!”老莫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強硬,“這陰錢,不是街邊的燒餅,想要就能立刻給你烙出來!製作真正的、能通關節、抵孽債的陰錢,需要特定的時辰、特定的材料,更需要……”他指了指自己心口的位置,“耗費老漢我的精氣神!尤其你要的數量,絕非小數!那孽債石磨的斤兩,不是幾張紙錢就能打發的!需要足夠分量的‘硬通貨’!”
他頓了頓,那雙深邃的黑眸在昏暗中閃爍著精光:“給我兩天時間。兩天後,你再來取。記住,隻此一次,下不為例!那老不死的張老道的麵子,也就隻夠用這一回!”
兩天!蘇念心中盤算著。七星燈陣維係鐘浩然的生機,每一天都是巨大的消耗。兩天時間,不算短,但還在可接受的範圍內。最重要的是,老莫答應了!
“多謝莫老前輩成全!”蘇念深深一揖,語氣真摯,“兩天後,晚輩定當準時前來!前輩大恩,蘇念銘記於心!”
“恩不恩的,少來這套。”老莫不耐煩地揮揮手,仿佛驅趕蒼蠅,“老漢我做事,隻憑心意,不圖回報。兩天後,一手交錢,一手……”他渾濁的目光在蘇念身上掃了掃,似乎在評估什麼,“……看你小子命夠不夠硬吧。”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和莫小川清脆的喊聲:“爺爺!我買回來啦!王婆婆今天燒白燉得可耙軟)了!”
沉重的木門被推開一道縫隙,莫小川的小腦袋和提著幾個塑料袋的小手擠了進來,食物的香氣瞬間衝淡了店鋪內濃鬱的陰冷氣息。
老莫臉上那點僅存的銳利和深沉瞬間消失無蹤,又變回了那個看起來有些邋遢、有些冷漠的普通老頭。他站起身,接過孫子手裡的塑料袋,沙啞道:“嗯,擺桌子上。請這位……蘇大哥一起吃點。”
“好嘞!”莫小川高興地應道,麻利地跑到工作台旁一張小方桌前,開始擺放碗筷。
蘇念看著眼前這瞬間轉換的氛圍,心中感慨萬千。這位深不可測、背負陰契、掌握著溝通幽冥古法的老人,或許隻有在麵對這個天真懵懂的孫子時,才會流露出最真實、最柔軟的一麵。
兩天。蘇念望向店鋪深處那片仿佛永遠化不開的黑暗,感受著懷中那枚黃符紙殘留的微弱氣息。距離踏入那傳說中九死一生的酆都鬼門,隻剩下最後兩天的準備時間。而通往幽冥的第一道關隘——那承載著希望與凶險的“陰錢”,就在這位脾氣古怪的老人手中,開始了最後的淬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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