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嗤——”他忽然低低地笑了一聲,笑聲裡裹著玻璃碴似的澀。
旁邊堆著半塊石雕,是他前幾日鑿到一半的石獅,鬃毛的弧度剛有個雛形。
他伸手摸過去,石粒的粗糲刮得指腹發疼,這疼卻讓他清醒——當初選這石料,是因為念念說“海邊的礁石,能擋住大浪,所以用來雕刻獅子最好”。
可他連自己的孩子都沒護住,雕再多能擋浪的石獅又有什麼用?
木雕上的手印被他按得發顫,木頭的紋路深深淺淺,像極了念念落水時掙紮的痕跡。
他猛地抽回手,指尖在半空抖了抖,仿佛剛摸到什麼燙人的東西。
工作室裡到處都是木頭和石頭,從前看它們是有生命的,能呼吸,能講故事………。
如今卻全成了紮眼的嘲諷——嘲諷他把心思都耗在這些不會說話的物件上,卻弄丟了會喊他“爸爸”的活物。
“涼透了……”他對著木雕喃喃,聲音輕得像怕驚著誰,“原來不是木頭涼,是我這心裡,早就凍成冰了……”
指腹又落回那手印上,這次用了點力,指甲幾乎要嵌進木頭的紋路裡。
他想起晚棠臨走時盯著他工作台的眼神,像在看一堆凶手的證物:“你就守著這些石頭過吧,它們不會跟你喊疼,更不會讓你記著自己欠了條命。”
是啊,他欠的何止是命。是念念舉著貝殼喊“爸爸你看”時,他沒抬頭的那一眼。
是晚棠叮囑“看好孩子”時,他漫不經心的那一聲“知道了”。
是這滿屋子的木頭石頭,都浸著他自以為是的“匠心”,卻藏不住骨子裡的涼薄。
木頭的紋路在指尖下愈發清晰,硌得他指腹發僵。他忽然想把這木雕劈了,想把滿屋子的石料都砸了——可舉起的手懸在半空,終究還是落回膝蓋上。
他連毀掉這些念想的勇氣都沒有,隻能任由它們杵在眼前,時時刻刻提醒他………。
他用最引以為傲的手藝,換來了一場永遠填不滿的悔恨………。
徒弟們走後,空屋子隻剩下他和寂靜。樟木的香氣突然變得冷冽,混著石膏粉的澀,嗆得他直咳嗽。
他蜷起腿,把臉埋在膝蓋裡,後背的骨頭抵著冰涼的牆,冰得他倒吸口冷氣——這冰涼多真切啊,比想象要實在得多。
他想起晚棠織毛衣時,他總愛趴在她膝頭,摸著線團的鬆緊猜她織到第幾行。
“顧硯山你煩不煩”,她的聲音帶著笑,手裡的棒針卻沒停,毛線在他手心裡滾來滾去,軟乎乎的,像念念剛長出的胎毛。
還有念念,剛長牙那陣,總愛抱著他的手指啃,牙齦癢癢的,力道卻輕得像羽毛掃過。
他那時總笑,“小饞貓,等你長出大牙,爸爸就用木頭給你雕個磨牙棒”……
磨牙棒的木料早就備好了,是念念最喜歡的檀木,現在還在角落裡扔著,蒙了層灰。
顧硯山猛地用拳頭砸了下青石板,手背撞得生疼,眼裡卻乾得發澀。
他想擠出點眼淚來,哪怕一滴也好,可那點濕意剛冒頭,就被心裡的寒氣凍成了冰碴。
木雕上的小手印,在暮色裡漸漸淡下去,像要融進木頭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