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林晚棠織毛衣時,假裝線頭不經意掃過他脖頸,輕麻麻的,她總會笑著說“癢就躲遠點”,卻故意把毛線往他脖子裡再塞塞。
想起一家人圍坐在燈下,他刻木頭,她織毛衣,念念趴在旁邊啃積木,口水沾濕了木塊,空氣裡飄著樟木的香、毛線的暖,還有孩子含糊不清的“爸爸、媽媽”。
原來所謂活氣,從不是木頭裡長出來的魂,是雕刻者把日子裡的溫度、牽掛、細碎的歡喜,一點點揉進紋路裡的用心。
當他的世界隻剩下海水的涼和回憶的空以及悔恨的痛,刻出來的東西,自然也成了沒有心跳的標本。
當沙粒漏完了,掌心卻像握著團滾燙的東西。顧硯山看著玻璃罩裡的沙,突然笑了,眼眶卻濕了………。
他的手雖然沒有了觸感,可他的心,在這一刻,似乎重新觸摸到了活氣的根………
今天是念念的生日,也是他和林晚棠分開的第二個年頭。
回想起江影昨夜出現的時候,那種寧靜,平和的感覺,是他這二年都未曾有過的感受………
那個穿著白色裙子的女孩,一頭長發,順著肩頭垂下來,在月光裡泛著柔和的啞光,發尾微微蜷曲,像被晚風輕輕拂過的痕跡。
她在月光下白得近乎透明,坐在他對麵,看著他,沉默了許久,她才輕輕歎了口氣,那聲歎像落在水麵的雪,輕得幾乎聽不見,卻帶著點沉甸甸的悵然:“你總是抓著那些影子不放。”
聲音也很輕的,像微風吹動樹葉晃動時的響動,每個字都裹著點憂鬱的濕意:“你認為在每個月圓之夜麵對著念念,這些都隻是你心中的執念,其實你隻是對著空氣說話,抱著舊物發呆………
你以為這是懷念,是擁抱著孩子,是舍不得………”她微微傾身,月光恰好落在她眼睫上,投下片細碎的影,“可你把自己鎖在這些回憶裡的同時,連帶著他也被拖進這片黑暗裡了。
你想想,他若是看得見,會願意你這樣嗎?”
而你願意讓念念一直生活在這樣無儘的黑暗深淵嗎?”
說完,她沒再看他,轉頭望向窗外的月亮,側臉的輪廓在月光裡顯得格外柔和,卻也格外孤寂………
顧硯山忽然覺得,她眼底的憂鬱,或許和自己心裡的黑暗,有幾分相似,隻是她的那份,藏在恬靜的表象下,像深海裡的暗流,沉默卻洶湧………。
直到後半夜,月光移了位,她才站起身,沒說再見,身影漸漸融進窗外的夜色裡,像從未出現過………
可那份突如其來的寧靜,還有她眼底的憂鬱,卻像一個燒紅的烙鐵,深深烙在了顧硯山心裡………
顧硯山看著那玻璃罩,慢慢蹲下身,額頭抵著冰涼的玻璃罩,鼻尖幾乎要碰到裡麵的沙粒。那片小小的貝殼碎片陷在沙裡,像孩子藏起來的秘密。
如果那天他沒隻顧著調整沙雕的弧度,如果他能多注意念念一點……,如果早點發現念念不在身邊……,他就能阻止這場悲劇發生……
無數個“如果”在喉嚨裡翻湧,最終都化作一聲悶咳,帶著鹹腥的味,像那年的海水。
可江影說得對。這些執念像一道無形的枷鎖,他把自己困在裡麵自我懲罰,卻也把念念鎖在了那個不斷重演的夜晚裡,讓孩子永遠在那冰冷的浪裡,等著一個不會到來的擁抱………
此時他指尖的蜂蠟不知何時凝固了,硬邦邦地裹著指腹,像層結痂的疤。
他終於明白了這痛不會消失,就像木頭的紋路,刻進去了,便是一輩子的印記,再厚的蠟也遮不住。
但這個痛不該是用來困住自己的枷鎖,也不是自己用來逃避的理由………。
他想起石雕底座上那枚小手印,是念念三歲時按的,當時孩子剛吃完糖,指腹黏著甜,按在初坯上,留下圈淺淺的糖漬印;
想起念念畫裡那三個手拉手的火柴人,太陽被塗成了綠色,卻亮得晃眼;
想起林晚棠曾笑著說“你刻的木馬,要讓念念騎到長大,騎到娶媳婦”,那時她眼裡的光,比窗外的太陽還暖。
那些才是真實的溫度,是孩子真正留下的光………
顧硯山緩緩直起身,伸手將玻璃罩的蓋子蓋嚴。讓那沙粒安靜躺在這容器裡,不再被浪潮衝刷翻滾。
他也該走出這片自己築起的迷霧了,不再對著空氣說話,不再抓著幻象不肯放。
念念應該在陽光裡跑,踩著沙灘的暖,追著蝴蝶的笑,而不是被他的執念拖在這無邊無際的黑暗裡。
忽然聽見牆上的掛鐘敲了十二下,沉悶的聲響像錘子砸在朽木上,一下下震得空氣發顫。
顧硯山回過神,抬頭看向窗外,日頭已經爬到了中天,光芒穿過玻璃窗,在地上投下格子狀的光斑。
他轉身走出儲藏室,陽光正透過窗欞,在案上的觀音像上投下一小片金色………
顧硯山走過去,拿起刻刀,這一次,指尖沒有刻意去追尋什麼,卻清晰地感覺到,心裡某個凍住的地方,開始慢慢融化………
他要把觀音的眼瞼再修得柔和些,像林晚棠哄念念睡覺時的眼神……
要把觀音的嘴角再抬高點,像念念拿到新蠟筆時開心的笑…
要把衣袂的褶皺刻得輕快點,像夏天風吹過窗簾,卷著毛線針的影子在牆上跳。
或許重新刻畫出活氣並不是難事,難的是,要放下心中的執念,敢重新想起那些溫暖的日子………
顧硯山舉起刻刀,刀刃落在木頭上,發出輕淺的“沙沙”聲,像有人在耳邊輕輕哼著歌。
他知道,這一刀下去,木頭裡會住進陽光,住進笑鬨,住進那些從未真正離開的溫暖。
而念念,也會在這些溫暖裡,笑得像個真正的孩子。
刻刀在木頭上遊走的聲音,漸漸蓋過了工作室裡的沉寂。
顧硯山的心似乎找回了些微知覺,能感受到樟木紋理裡藏著的溫潤——那是被歲月浸過的軟,而不是硬邦邦的冷。
他想起從前總對著林晚棠說,好木頭是有呼吸的,你得順著它的紋路走,它才肯把魂交給你。
喜歡永夜當鋪:第101號斷戒之謎請大家收藏:()永夜當鋪:第101號斷戒之謎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