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山林,鬱鬱蔥蔥,生機勃勃,卻也悶熱難當。老鴉洞外圍開辟出的簡易訓練場上,汗水浸透了每一個隊員的土布衣衫,混合著泥土,在古銅色的皮膚上劃出一道道溝壑。口令聲、腳步聲、器械碰撞聲,以及政委趙永貴那帶著地方口音、卻努力字正腔圓的宣講聲,交織在一起,構成了這支新生隊伍日常的旋律。
隊伍擴充到六十餘人,帶來了活力,也帶來了新的問題。新加入的成員,背景各異,心思也各不相同。
一排三班的新兵王栓柱,原是個老實巴交的佃戶,因為東家勾結王連長的人搶了他家最後一點口糧,老父氣病身亡,他一怒之下燒了東家的柴房,逃進山裡投了軍。他訓練刻苦,不怕流血,但沉默寡言,眼神裡總帶著一股化不開的鬱氣和仇恨,對政委宣講的“為了更多窮苦人”的大道理,似乎有些隔閡,他更想的是殺回村裡,報仇雪恨。
和二排的一個原保安團潰兵孫老五則形成了鮮明對比。孫老五當兵純屬混飯吃,油滑慣了,訓練偷奸耍滑,對趙永貴講的“不拿百姓一針一線”頗不以為然,私下裡曾跟幾個聊得來的新兵嘀咕:“當兵吃糧,天經地義,腦袋彆在褲腰帶上,圖啥?不就是圖個痛快,圖點實惠?光講大道理,能當飯吃?”
這些細微的動向,都被班長們和趙永貴看在了眼裡。
這天訓練間隙,趙永貴沒有像往常一樣直接開始宣講,而是把大家召集到樹蔭下,他手裡拿著的不是文稿,而是一件打滿補丁、洗得發白卻依舊能看到暗紅色血跡的土布褂子。
“同誌們,”趙永貴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中,“今天,咱們不講大道理,就講講這件衣裳。”
他抖開那件褂子,指著胸口位置一個明顯的破洞和周圍洇開的深色血跡:“這件衣裳,是咱們犧牲的二排長大牛兄弟留下的。上次懸崖阻擊戰,他為掩護峰哥和兄弟們轉移,用身體擋住了敵人的子彈。”
訓練場上一片寂靜,隻有山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很多新兵都聽說過懸崖那場慘烈的戰鬥,知道犧牲了不少老兄弟,但如此直觀地看到遺物,還是第一次。
趙永貴目光掃過眾人,尤其在王栓柱和孫老五臉上停留了片刻。“大牛兄弟家裡,原來也是佃戶,比在座很多人家可能還窮。他為什麼願意留下來斷後,為什麼明知是死,也要擋住敵人?”他頓了頓,聲音有些哽咽,“他臨走前,拉著我的手說,‘老趙,告訴峰哥,告訴兄弟們,咱們這杆旗不能倒!咱們倒了,後麵的王家莊、李家莊……十裡八鄉的窮鄉親,就還得受王扒皮和北邊那些狼崽子的氣!’”
王栓柱猛地抬起了頭,死死盯著那件血衣,胸膛劇烈起伏著,他仿佛看到了自己氣死的父親,看到了囂張的東家和兵痞。大牛的話,像一把錘子,敲在了他心頭的鬱結之上。
趙永貴繼續道:“咱們拿起槍,不是為了自個兒快意恩仇,那跟山大王沒啥區彆!咱們是為了讓千千萬萬個像大牛家、像栓柱家一樣的窮苦人家,不再受欺負,能活得像個人!咱們紀律嚴明,不拿群眾一針一線,就是因為咱們和那些禍害百姓的舊軍隊不一樣!咱們是老百姓的隊伍!”
他看向孫老五:“老五,你說當兵圖個痛快,圖點實惠。那我問你,跟著王連長,跟著北邊軍閥,你能有什麼痛快?是欺負老百姓痛快,還是被長官當狗一樣使喚痛快?你能有什麼實惠?是那幾塊被克扣得隻剩骨頭的軍餉實惠,還是被打死了隨便挖個坑埋了實惠?”
孫老五被問得麵紅耳赤,低下頭不敢吭聲。
“咱們這裡,不一樣!”趙永貴聲音提高,“咱們官兵平等,有鹽同鹹,無鹽同淡!咱們打仗,是為了保護咱們的父母姐妹,是為了給死去的兄弟報仇,是為了打出一個朗朗乾坤!這,才是真正的痛快!這,才是長久的實惠!”
他沒有再多說,隻是默默地將那件血衣疊好,鄭重地交給陳石頭:“石頭,這件衣裳,就放在咱們的‘榮譽室’山洞裡開辟的一個小角落)裡,讓每一個新來的兄弟,都看看,都記住,咱們是為什麼而戰!”
這次彆開生麵的“思想課”,在很多新兵心中留下了深深的烙印。王栓柱訓練更加拚命,但眼神裡的鬱氣少了一些,多了幾分沉甸甸的東西。孫老五雖然一時難改油滑習性,但明顯收斂了許多,訓練也不再明目張膽地偷懶。
思想的整合,非一日之功。趙永貴深知這一點,他不再滿足於集中宣講,開始更多地深入到各班,利用晚飯後、訓練間隙,找隊員們個彆談心,了解他們的困難和想法,耐心地解釋隊伍的宗旨和紀律。
林峰對趙永貴的工作給予了全力支持。他明白,一支沒有靈魂的隊伍,即使裝備再精良,戰術再高超,也不過是雇傭兵,無法承受嚴酷鬥爭的考驗。他有時也會參與到討論中,用他更廣闊的視野和技術背景,來解釋他們的鬥爭與整個國家命運的聯係,雖然很多隊員聽得半懂不懂,但“咱們做的事是大事”這個概念,卻逐漸深入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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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隊伍內部進行著悄無聲息的“淬火”時,外部的情報傳來了一個機會。
通過不間斷的無線電監聽和外圍偵察員由陳石頭挑選機靈的隊員擔任)的活動,林峰獲悉,王連長的一個心腹排長,將帶領一個加強排約四十人),於三日後護送一批“孝敬”北邊來員的物資,經過黑風嶺西南的一條山穀。
“這是個機會。”林峰在核心會議上指著簡陋的手繪地圖,“敵人兵力與我們相當,但我們是伏擊,有地利。打贏這一仗,第一,可以繳獲急需的物資;第二,能進一步鍛煉隊伍,檢驗我們的整訓成果;第三,可以狠狠打擊王連長的氣焰,擴大我們的影響!”
陳石頭摩拳擦掌:“乾他娘的!正好讓新兵蛋子們見見血!”
趙永貴則補充道:“戰前動員要做好,要讓每一個參戰人員都明白為什麼打這一仗,以及戰鬥中必須嚴格遵守紀律,特彆是繳獲要歸公和對待俘虜的政策。”
計劃迅速製定。林峰負責全局指揮和戰術設計,陳石頭負責伏擊部隊的部署和指揮,趙永貴負責戰前動員和戰場紀律監督。所有參戰人員,包括大部分新兵,都進行了反複的戰術推演和任務明確。
出發前夜,趙永貴再次進行了戰前動員,他沒有喊口號,隻是再次講述了那件血衣的故事,然後說道:“明天,我們不是為了殺人而殺人,我們是為了奪取我們生存和發展的資源,是為了打擊敵人,保護我們自己和我們想要守護的東西!記住你們的訓練,相信你們的班長和身邊的兄弟!勝利,屬於有準備、有紀律、有理想的隊伍!”
夜幕下,六十多雙眼睛在黑暗中閃爍著堅定的光芒。這一次,他們不再僅僅是求生的殘兵,也不再是懵懂的新丁,他們是一支開始懂得為何而戰、為誰而戰的隊伍。明日山穀,將是他們淬火成鋼的第一塊試金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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