陝甘邊區深秋的天空，像一塊用水反複洗過的藍寶石，澄澈、高遠。廣袤而蒼涼的黃土高原，以它特有的雄渾和沉默，迎接這支曆經萬水千山、浴血奮戰而來的隊伍。當“中國工農紅軍陝甘支隊”的旗幟在臨時司令部——幾孔依山開鑿、內部卻收拾得異常整潔乾燥的窯洞前升起時，許多老兵的眼眶濕潤了。這是一種近乎於遊子歸家的複雜情感，混雜著長途跋涉後的疲憊、終於找到根基的踏實，以及對未來不可知的凝重。
支隊司令員兼政委林峰，站在最大的那孔作戰窯洞前，眺望著遠處層疊起伏、猶如凝固波濤般的黃土峁梁。他身上那件洗得發白的軍裝，肩章早已按照統一要求摘下，但挺拔的身姿和眉宇間經年累月沉澱下的堅毅與沉穩，比任何標識都更能彰顯他的身份。他的目光掃過正在河穀、山坡上安營紮寨的部隊，三萬多人馬，人喊馬嘶，煙塵浮動，場麵浩大，卻也暴露出了諸多問題。
這支隊伍，堪稱一個濃縮的“小紅軍”。骨乾是紅二、六軍團和紅四方麵軍百戰餘生的精銳，他們戰術嫻熟，意誌如鋼，是支隊最堅硬的基石。隨後是長征途中一路吸收的貧苦青年和潰散民團中願意革命者，他們滿懷熱情，但軍事技能和政治覺悟亟待提高。數量最為龐大的，則是臘子口、渭河沿線以及進入甘南後收編的原東北軍、西北軍官兵以及大量的俘虜轉化兵，他們大多具備一定的軍事基礎，甚至不少人槍法精準、懂得土木作業，但思想深處對革命的認識模糊，舊軍隊的習氣也未完全根除，紀律性相對散漫。此外，還有抵達陝北後踴躍參軍的大量本地熱血青年，他們熟悉地形，吃苦耐勞，卻是純粹的“新兵蛋子”。
成分複雜，裝備五花八門漢陽造、中正式、老套筒、甚至鳥銃混雜），後勤補給雖因建立了根據地有所改善，但相對於龐大的人數依舊捉襟見肘。這就是林峰手中掌握的力量，一支充滿了勃勃生機與巨大潛力，同時也潛伏著各種問題和挑戰的隊伍。
“司令員，各師、團主官已到齊，會議可以開始了。”參謀長趙剛走到他身邊低聲說道。趙剛的臉上也帶著長途行軍的風霜，但眼神依舊銳利，作為工兵出身又兼具參謀才能的將領，他對部隊現狀的了解更為具體和深刻。
林峰收回目光，點了點頭，轉身走進窯洞。窯洞內部，牆壁上懸掛著大幅的陝甘寧邊區及華北、綏遠地區軍事地圖，上麵用紅藍鉛筆清晰地標注著敵我態勢。一張粗糙的長木桌旁，騎兵團長秦峰、主力師長王大山、原東北軍軍官出身、因作戰勇敢、思想進步已被提拔為獨立團團長的王虎等十餘名支隊核心將領已然就座。他們年齡不一，氣質各異，但此刻都神情肅然，目光聚焦在林峰身上。
窯洞裡彌漫著黃土和煙草的混合氣味，氣氛凝重。
“同誌們，”林峰沒有寒暄，直接切入主題，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中，“我們到家了。黨中央和陝北的同誌給我們提供了落腳點，人民群眾用他們本就不多的糧食支援我們。這份情誼，比山重，比海深。”
他頓了頓，目光緩緩掃過每一張麵孔：“但是，我們必須清醒地認識到，這個‘家’，並不穩固！日本侵略者的鐵蹄正在踐踏華北，亡國滅種的危機懸在每一個中國人的頭頂！蔣介石雖然暫時同意了停止內戰，一致對外，但其‘溶共、防共、限共、反共’的政策本質未變，邊區周圍的國民黨軍隊封鎖線依然存在，摩擦事件時有發生！我們腳下這片土地，既是根據地，也可能隨時成為戰場！”
他走到地圖前，手指重重地點在標有日軍太陽旗的區域：“未來，我們主要的敵人，將是裝備精良、訓練有素、極度凶殘的日本陸軍！他們有大炮、坦克、飛機，有完善的後勤和嚴密的戰術體係。我們過去擅長的運動戰、遊擊戰依然重要，但遠遠不夠！我們必須要學會打更正規的防禦戰和攻堅戰，要學會在劣勢裝備下，如何有效地殺傷敵人，保存自己！”
“而我們現在的狀態，”林峰話鋒一轉，語氣變得異常嚴峻，“能勝任這樣的戰鬥嗎？我看，還差得遠！”
他列舉道：“部隊成分複雜，思想不統一，有的同誌對改編可能想不通，有的新同誌革命目標模糊；軍事技能參差不齊，老戰士經驗豐富，但新兵可能連槍都打不準；紀律方麵，特彆是新編部隊，舊軍隊的習氣還有殘留，軍民關係、官兵關係都需要進一步鞏固；後勤保障更是我們的軟肋，彈藥匱乏，藥品奇缺，被服不足……這些問題，任何一個在未來的大戰中爆發，都可能導致致命的後果！”
窯洞裡鴉雀無聲，隻有林峰的聲音在回蕩。將領們都知道司令員說的是事實，這些問題是客觀存在的，隻是以往一直在行軍打仗，無暇係統解決。
“因此，”林峰斬釘截鐵地宣布，“奉中央軍委指示，結合我們支隊的實際情況，我決定：全支隊，從即日起，進行為期三個月至半年的全麵大整訓！目標隻有一個：將我們這支隊伍，鍛造成為一支政治堅定、軍事過硬、紀律嚴明、保障有力的鋼鐵雄師！隨時準備響應黨中央號召，開赴抗日前線，予敵寇以殲滅性打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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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訓工作，分為軍事、政治、後勤三大塊，同步進行，齊頭並進！”林峰開始具體部署：
“軍事方麵，由我總負責，趙剛同誌協助。訓練要分層級：士兵層麵，狠抓‘五大技術’——射擊、投彈、刺殺、土工作業、夜間行軍！要求人人過關，考核標準要嚴格，不合格者，班長、排長連帶受罰！連排級乾部，增設戰術指揮、地形利用、步炮協同儘管我們炮少，但要懂得原理和如何呼叫支援）、簡易通信等課程，由我們這些老家夥輪流授課。團級以上乾部，要學習兵團作戰指揮，研究日軍戰術特點，進行沙盤推演和實戰想定作業。”
他特彆看向趙剛：“老趙，你的工兵營要擴大為工兵團，不僅要訓練架橋、修路、構築防禦工事，還要研究如何對付敵人的坦克和堅固工事，開展爆破訓練。”又看向秦峰：“秦團長，你的騎兵團不僅要練馬術、劈殺、偵察，更要強化步騎協同作戰，練習在複雜地形下的快速機動和突擊。”
“政治工作，”林峰目光轉向支隊政治部主任，“由政治部牽頭，核心是統一思想，鞏固黨的領導。要向全體指戰員深入講解當前民族矛盾已上升為主要矛盾，建立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必要性和偉大意義。要講清楚，我們改編的是番號，不變的是為人民服務的宗旨，是黨指揮槍的原則！要加強支部建在連上，大力發展表現優異的積極分子入黨。對於原國民黨軍官兵，要一視同仁，加強教育，消除隔閡，讓他們真正融入紅軍大家庭。群眾紀律要反複強調，三大紀律八項注意，誰也不能違反！”
“後勤保障，”林峰看向後勤部長，“困難最大，但必須想辦法！一是依靠邊區政府和人民群眾的支持，購買和籌集糧食、布匹。二是自力更生，組織部隊在訓練間隙開荒種地，發展生產，減輕人民負擔。三是建立自己的小型兵工廠、被服廠，儘可能修複武器，製造彈藥如複裝子彈、手榴彈）。四是加強醫療衛生隊伍建設，培訓醫護人員，采集草藥。”
部署完畢，林峰凝視著所有將領：“同誌們，時間緊迫，任務艱巨！這次大整訓，關係到我們支隊的生死存亡，關係到我們未來能否在抗日戰場上打贏鬼子！我希望各位回到部隊後，立刻動員，嚴格執行！我林峰，會和同誌們一起，深入訓練一線，與大家一起流汗，一起學習！”
“散會！”
將領們轟然應諾，迅速起身，帶著沉甸甸的責任和昂揚的鬥誌離開了窯洞。他們知道，一段新的、同樣充滿挑戰的征程開始了。這不是在槍林彈雨中衝鋒，而是在訓練場上淬火，是在思想領域裡深耕。
林峰走到窯洞外，夕陽正將西邊的天空染成一片壯麗的橘紅，黃土高原在暮色中顯得更加蒼茫雄渾。遠處，各部隊駐紮的區域已經開始升起嫋嫋炊煙，隱約傳來戰士們操練的口令聲和歌聲。
他深吸了一口帶著黃土氣息的清冷空氣，眼神堅定。這支龐大的、成分複雜的隊伍，就像一塊未經充分鍛打的巨鐵，蘊含著成為利刃的所有潛質，卻也充滿了雜質和軟肋。而他，將要和趙剛、秦峰、王虎等所有忠誠的同誌們一起，在黨中央的領導下，用革命的思想為爐，用嚴格的訓練為錘，用人民的支持為砧，在這片厚重的黃土地上，將其千錘百煉，鍛造成一柄在未來民族解放戰場上，令日寇膽寒的鋼鐵雄獅！
整訓的序幕，就在這陝北深秋的暮色中，正式拉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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