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華回返建昌衛的途中,心情依舊沉重壓抑,車隊經過一處香火頗旺的寺廟時,他心中那股難以排遣的不安和愧疚感愈發強烈,便下令停車,帶著幾名護衛進入寺廟,想要參拜靜心,尋求一絲慰藉。
他在佛前焚香跪拜,煙霧繚繞中,近日發生的種種如同走馬燈般在腦海中閃現——自己的荒唐任性、鄭春娘的淚水、李大的瘋狂、那孩子的慘死、王安民的怒斥……他細想自己的所作所為,隻覺得無比可笑又可悲。他這位高高在上的蜀王世子,一時的尋歡作樂,竟能如此輕易地碾碎幾個普通人的生活,甚至奪走無辜的性命。往日他覺得理所當然的權勢和放縱,此刻卻像沉重的枷鎖,壓得他喘不過氣。
參拜完畢,他心情複雜地走出大殿,正欲離去,卻意外地在寺門前的古柏下,撞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正是柳永!他身邊還跟一群女眷。
柳永也一眼看到了從寺中出來的李華,臉上頓時露出驚訝之色,連忙領著家人上前行禮:“賈公子?真沒想到能在此處巧遇你。”
柳永身邊那位溫婉的婦人身後,一個身著淡雅衣裙的少女也注意到了李華。她約莫十七八歲的年紀,梳著乖巧的垂鬟分肖髻,發間隻簪了一朵小小的絨花並一支素銀簪子,打扮得甚是清麗低調。
她原本正低頭與母親說話,聽得伯父與人交談,才抬起眼簾望去。這一望,恰好撞見李華那張雖略帶疲憊卻依舊難掩俊美風姿的麵容。少年身姿挺拔,眉眼精致如畫,即便神色間有些許落寞與疏離,也自有一股矜貴氣度,與這鄉野寺廟的氛圍格格不入,卻又格外引人注目。
少女的心不由得輕輕一跳,如同平靜湖麵被投下一顆細小的石子,漾開圈圈漣漪。她飛快地垂下眼睫,白皙的臉頰上悄然浮起一抹極淡的紅暈,捏著經卷的手指也不自覺地收緊了些。她雖恪守禮數,不敢直視外男,但那驚鴻一瞥留下的俊俏模樣,卻已深深印入了心底,讓她一時間有些心慌意亂,連經卷上的字似乎都看不進去了。
李華也沒料到會在這裡遇見柳永一家,尤其是剛經曆內心拷問後,見到這位曾對自己頗為賞識、甚至暗中幫助自己的長者,一時竟有些局促和尷尬,先前那副玩世不恭的姿態也收斂了許多,勉強笑道:“原來是柳家主,真是巧了。我途經此地,心中有些煩悶,便進來拜一拜,求個心安。”
他的目光不經意間落在他之前救下的小女孩身上,看到她那純真無邪、不諳世事的眼眸,忽然想起那個血泊中的孩子,心臟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臉色瞬間白了白,下意識地移開了視線。
柳永何等敏銳,立刻察覺到了李華神色有異,似乎心事重重,與往日神采飛揚的模樣大相徑庭,但他是個通透之人,自然不會點破,隻是溫和笑道:“佛法無邊,最能靜心滌慮。公子若有煩憂,在此清淨之地走走,或許能有所開解。”
李華點頭,正要拱手拜彆離開,天際卻猛然傳來一陣轟隆的悶雷聲,緊接著烏雲迅速彙聚,眼看又是一場大雨將至。
“怎麼又要下雨?”李華如今心緒不寧,隻想儘快離開這個讓他倍感壓抑的地方,見狀不禁蹙眉低語。
柳永抬頭看了看天色,笑著解釋道:“賈公子有所不知,建昌衛這個時節本就多雨,山間天氣更是說變就變。看來今日你我與這佛門淨地甚是有緣,竟又要一同在此避雨了,哈哈。”
李華無奈,隻得暫時按下歸心。而柳永身後那位少女,聽到又能多待片刻,心中不禁暗暗生出一絲難以言喻的欣喜。
眾人連忙尋地方避雨。李華讓郭晟安排,找了一間相對寬敞乾淨的廂房,也將鄭春娘從馬車上接了下來,一同帶入廂房避雨。鄭春娘低眉順眼,默默跟在後麵。
另一邊,柳永也帶著家眷進入了相鄰的另一間廂房。雨聲漸瀝,敲打著窗欞。
屋內,那位少女按捺不住好奇,趁著雨聲,輕聲向柳永問道:“伯父,方才那位氣度不凡的公子……是誰啊?”她的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羞澀。
柳永何等人物,早已看出女兒那點小心思,便捋須笑道:“你說賈公子啊?此事說來也巧……”他便將如何結識“賈寶玉”,以及前幾日這位賈公子如何機緣巧合、出手從人販子手中救下堂妹的經過,詳細地說了一遍,言語之中自然對李華的“仗義出手”多有褒揚,將其描繪成了一個路見不平、英勇果敢的俠義之士。
柳華蘭聽得美目流轉,心中更是欽慕不已。原來他不僅容貌俊美,還這般英勇善良!少女懷春的心思幾乎全寫在了臉上。
一旁的柳永妻子柳夫人)和同來的柳泉妻子可稱柳二夫人)這兩位妯娌互相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了然的笑意。柳夫人性子更活潑些,忍不住用團扇掩口,輕聲打趣道:“喲,我們家華蘭這是怎麼啦?方才眼睛就跟黏在那位公子身上似的,這會兒聽得眼睛都亮了。莫非……是喜歡上那位俊俏又俠義的賈公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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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稱為“華蘭”的柳小姐頓時被說中心事,羞得滿臉通紅,如同染了上好的胭脂,她嬌嗔地跺了跺腳,扭身躲到母親身後:“伯母!您……您儘會胡說!我……我不理你們了!”但那眼角眉梢藏不住的歡喜與羞澀,卻將她的小女兒心思暴露無遺。廂房內一時充滿了輕鬆愉悅的氣氛,與隔壁李華那邊的沉悶形成了鮮明對比。
李華坐在廂房的窗前,望著窗外連綿的雨絲,心情依舊沉重。眼角的餘光瞥見安靜蜷縮在角落、低眉順目的鄭春娘,一股強烈的愧疚感再次湧上心頭。
他猶豫了一下,轉過頭,用一種他自己都覺得有些乾澀和不自然的語氣,輕聲問道:“你……餓不餓?這雨一時半會兒怕是停不了,需不需要我讓人去尋些吃食來?”
鄭春娘聞言,像是受驚的小動物般猛地抬起頭,又迅速低下,連連搖頭,聲音細若蚊蚋,帶著惶恐:“不……不餓,多謝貴人關心……奴家真的不餓。”
她早已習慣了逆來順受和看人臉色,此刻貴人的突然關懷非但沒讓她感到溫暖,反而讓她更加不安和不知所措。
李華看著她那副驚惶卑微的模樣,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他深知,一頓吃食,幾句無關痛癢的問候,對於她所遭受的創傷和失去而言,是多麼的蒼白無力。他想要彌補,卻發現自己根本不知道從何做起,金錢?物質?這些或許能改善她未來的生活,卻無法抹去已經發生的悲劇和刻在她心上的傷痕。
一種深深的無力感攫住了他。他張了張嘴,最終隻是化為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重新將目光投向窗外迷蒙的雨幕,眉頭緊鎖。廂房內的氣氛再次陷入一種令人窒息的沉默之中,隻有窗外的雨聲淅淅瀝瀝,敲打著兩人之間那道無形卻巨大的鴻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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