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華聽到鄭春娘那帶著極度羞辱和自我物化的話語,隻覺得臉上火辣辣的,心中的愧疚感幾乎要將他淹沒。他再也忍不住,伸出手,將她顫抖而冰冷的身子輕輕摟進懷裡,用一種前所未有的、帶著保證和歉意的語氣說道:
“彆怕……你放心,我絕不會拋棄你的。我既然答應過會讓你衣食無憂,就絕不會食言。從今往後,你就跟著我,我會給你一個安身立命之所。彆再說那樣的話了……”他笨拙地輕撫著她的後背,試圖給予一絲可憐的慰藉。
鄭春娘僵硬的身體在他笨拙的安撫下,終於慢慢鬆弛下來。貴人的承諾像是一道赦令,暫時驅散了她對被拋棄的恐懼。她不敢動彈,隻是安靜地依偎在這個毀了她一切、又給了她唯一生路的少年懷裡,心中五味雜陳。
此刻的李華,心中隻有一個強烈的念頭——立刻回到錦官府!回到那個能讓他暫時擺脫這一切噩夢和沉重壓力的王府。他甚至衝動地想要下令連夜趕路,不顧風雨和疲憊。
最終,在郭晟的據理力爭之下——反複強調夜間山路危險、殿下安危為重、眾人也需要休整——李華才勉強鬆口,同意找地方歇息一晚,明日再行。
郭晟看著自家殿下這副失魂落魄、充滿負罪感的樣子,心中充滿了擔憂。他跟隨世子多年,從未見過他如此模樣。
晚上,宿營之後,郭晟尋了個機會,來到獨自坐在火堆旁發呆的李華身邊,小心翼翼地開口:“殿下……可是還在為李家……尤其是那李大一事苦惱?”
李華沒有抬頭,隻是沉重地點了點頭。
郭晟斟酌著語句,繼續勸慰道:“殿下,此事……依奴婢淺見,雙方皆有責任,並非全係殿下一人之過。若當時那老婦人未曾因貪圖銀錢而點頭同意,夏铖縱有十個膽子,也絕不敢用強逼迫。這禍事的根子,或許早在那一刻便已種下。”
李華猛地用手捂住臉,聲音從指縫中痛苦地溢出:“可我若當時……當時就直接拒絕了他們……或者根本不起那個念頭……他們一家人,現在或許還好好的……”
郭晟見狀,知道世子鑽進了牛角尖,便換了個思路,語氣更加懇切:“殿下,您切莫如此苛責自己。說句大不敬的話,您實在是奴婢所見過的貴人中,最為和善、最為心軟的世子了!”
他頓了頓,舉例道:“您想想,若是換作其他權貴紈絝,遇到那等情形,莫說還給銀錢、事後還承諾安置,恐怕直接就用強擄人了事,甚至事後為了掩蓋醜事,將其一家……他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也未必不可能。殿下您至少還心存憐憫,試圖用銀錢彌補,事後也深感愧疚,想要負責。單是這份良知,就已勝過太多人了。”
“況且,正如《解語》所言,‘知錯能改,善莫大焉’。”郭晟見李華情緒稍有鬆動,連忙趁熱打鐵,語氣愈發真誠,“殿下如今已深知此事不妥,心中滿懷愧疚,並決意彌補,這本身便是極大的善念和擔當了。”
他稍作停頓,努力搜尋著能讓世子寬心的事例,繼續道:“殿下,您莫要隻盯著這一處過錯而忽略了您以往的行善積德。您之前救災,因殿下仁心而得以活命的災民,沒有一千,也有數百之眾啊!”
郭晟的聲音帶著敬意:“殿下您救下的,是數百條活生生的人命,是數百個得以完整的家庭。這份功德,難道還不足以彌補此次無心之失嗎?上天若有好生之德,也定會記下殿下的善行。您實在不必過於苛責自己,將所有的罪責都攬於一身。”
李華知道郭晟是在儘力安慰自己,那些話語雖有道理,卻依舊無法真正解開他心頭的枷鎖。那份沉重的負罪感,如同附骨之蛆,啃噬著他的內心。
他默然起身,回到了臨時歇息的客棧房間。躺在床榻上,他輾轉反側,白日裡的慘狀和鄭春娘絕望的臉龐不斷在眼前閃現。在極度的不安與悔恨中,他終於疲憊地沉入噩夢。
夢中,景象光怪陸離。威嚴的蜀王、麵色冷峻的杜衡、甚至那個曾撞見他與壽陽郡主私會、最終消失得無影無蹤的奴婢……他們都從黑暗中浮現,一步步向他逼近,眼神空洞而充滿指責。
李華在夢中依稀意識到這是夢境,剛想用力掐醒自己,卻忽然感到脖頸一緊!另一個“自己”——或者說,是那個他內心深處隱藏的、驕縱冷酷的蜀王世子——竟然獰笑著掐住了他的脖子,那力道真實得讓他感到了窒息般的恐懼!
那個“李華”對著他嗤笑道:“你有什麼可在這裡假惺惺難受的?不過是幾個螻蟻般的賤民,死了就死了!何況隻死了一個小崽子,值得你如此作態?”
夢中的李華奮力掙紮,大喊:“我和你不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那個冷酷的“他”鄙夷地指著逼近的蜀王、杜衡等人,“你去跟他們說啊!說你是被逼無奈的?”
“我那是被逼無奈!”李華試圖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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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詹塗淳呢?”那個“他”猛地拋出一個名字,語氣尖銳,“他也是被逼無奈嗎?”
李華如遭雷擊,瞬間啞口無言,臉色慘白。就在這時,一個身影緩緩從黑暗深處走出,正是麵容蒼白、眼神怨毒的詹塗淳!
極致的恐懼攫住了李華!眼看著父親、杜衡、奴婢、詹塗淳……所有被他傷害過或間接因他而遭殃的人越逼越近,巨大的心理壓力竟然讓他在夢中失禁,被子一片濕熱!
那個冷酷的“李華”看著如此不堪的“自己”,冷哼一聲,言語如同毒針:“你瞧瞧你這副德行!好人?你當不好!壞人?你又不夠徹底!你這叫什麼?你這叫偽善!比真小人更可惡!更可恨!明明做了惡事,卻還妄想求得良心安寧,天下哪有這般便宜的事?!”
惡毒的話語不斷刺激著李華的神經,他終於忍無可忍,在夢中發出崩潰的怒吼:“我不是!我不是那樣的!!!”
“啊!”李華猛地從噩夢中驚醒,彈坐起來,渾身冷汗淋漓,心臟狂跳不止,大口地喘著粗氣。他發現自己正待在客棧的房間裡,窗外依舊是沉沉的夜色。
身邊的鄭春娘也被他突如其來的動靜驚嚇到,但她不敢多問,隻是默默地起身,走到桌邊倒了一杯溫水,遞到李華麵前,然後小心翼翼地輕撫他的後背,試圖安撫他。
李華驚魂未定,腦海中不斷回響著夢中那個“自己”惡毒的評判——“偽善”、“比惡人更可惡”。這些話語雖然出自夢境,卻仿佛擊中了他內心最深處的不安與自我懷疑。
是啊……他何必如此痛苦地偽裝?他本就不是什麼好人聖人,為何非要強迫自己背負沉重的道德枷鎖?他依然是那個蜀王世子李華,那個可以隨心所欲、不必為螻蟻生死過度困擾的李華!這麼一想,那股幾乎要將他壓垮的負罪感,竟然奇異般地減輕了許多,一種扭曲的“釋然”慢慢浮現。
他推開鄭春娘遞來的水杯,沒有喝。
鄭春娘見他情緒似乎穩定了些,卻又拒絕飲水,遲疑了一下。或許是出於長久以來形成的討好本能,或許是誤解了他的需求,她默默地、主動地解開了自己那件打有補丁的粗布肚兜,然後試探性地、將李華的頭輕輕摟進自己懷裡,試圖用最原始的方式安慰他。
李華感受到那溫軟的觸感和臣服的姿態,夢中那個冷酷自我的聲音似乎又在耳邊響起。他眼中閃過一絲複雜難明的光芒,忽然一個翻身,有些粗暴地將鄭春娘摁倒在床榻上。
鄭春娘順從地承受著,然而就在此時,她的手無意間碰到了李華身下的被褥——那裡一片冰涼濕濡。
她先是愣了一下,隨即立刻明白了那是什麼。一種極其複雜的情緒掠過心頭,有荒謬,有一絲難以言喻的、幾乎算是苦中作樂的莫名意味,她竟然……極其短暫地、幾乎無聲地……輕笑了一下。
“貴人,尿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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