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就要登基了,好激動!可惜沒有攝影機,要不然一定要記錄下來。彭啟豐晚上又把之前教的流程溫習了一遍,還叮囑我要三辭三讓,說實話我很反感這種幾近於形式主義的事,但也是沒辦法的事。流程十分繁瑣,天不亮就開始準備,即便沒怎麼睡,我也不覺得困,那種興奮感代替了困倦,摸著那十二章的袞龍袍,我仿佛摸到了至高無上的權柄!”——李華《世子升職記》
卯正三刻,通州行宮的大銅壺滴漏“當”一聲墜箭。
李華抬眼——
寅時遣去打前站的蕭時中還未回,京師的輪廓卻已浮在晨霧裡,像巨獸蹲伏。他深吸一口潮冷的風,抬手係緊胸前最後一粒金鈕。今日要穿的十二章袞龍袍昨夜熨得極平,五爪金龍在微光裡張牙舞爪,似也知時辰將至。
“殿下——”彭啟豐捧著鏤銀漆盤趨入,盤上覆一方大紅雲綾。他嗓音發啞,“蕭首輔回轅了,儀仗已齊,隻等受箋。”
李華“嗯”了一聲,目光卻落在漆盤裡:上是疊得方方正正的《勸進表》青綢冊,旁擱一管新淬朱砂的象管筆。那一點紅,像雪裡初凝的血。
李華輕笑,提袍出殿。
行宮門外,三百名京營鐵甲已沿馳道列成「人巷」,槍尖挑著曙色。道中央,丹陛鹵簿一路鋪展:龍旗十二麵、豹尾槍二十四、金鉞斧四對,象輅前兩頭青花大象正甩鼻,銅鈴叮當作響。
蕭時中立在儀門,手捧聖旨,身後是烏紗如潮——內閣、九卿、科道、勳戚,俱在淩晨被從被窩裡拽來,臉色或青或白,卻齊刷刷躬身。
“殿下——”蕭時中迎前兩步,雙手捧上一隻鎏金雲龍匣,“臣奉皇太後諭,率百官恭上箋表,請殿下早正大位,以安人心。
李華抬手虛扶,指尖並未觸及那隻匣子,隻朗聲道:“先帝梓宮未哭,燾何忍便居大位?”聲音不高,卻順著寒風送出數十步。這是「一辭」。
話音落地,鴻臚寺鳴讚官立刻高唱:“禮——百官跪——”
嘩啦啦衣甲響,黑壓壓跪成一片。最前排的薛灝雙手舉過頭頂,展開第二卷《勸進表》,聲音嘶啞卻字字鏗鏘:
“……社稷不可一日無君,萬機不可一日無統。殿下仁明,實天生德,伏願上體祖宗,下慰黎元,早登宸極……”
念罷,薛灝俯身,額頭重重叩在青磚,「砰」一聲脆響。眾官跟著呼啦啦叩首,齊聲高呼:“萬歲!萬歲!萬萬歲!”
李華仍不答,隻側身向北,似在眺望京師城樓。這是「二辭」。
鼓聲三通,天色已微亮。蕭時中捧匣再進,第三次展開表文,這一次他單膝跪下,雙手高舉,聲音沉穩得像鐵錘釘棺:
“臣等再拜稽首——殿下若固辭,是棄祖宗之天下!臣等唯有長跪不起!”
說罷,竟真的一掀袍角,「咚」地跪定。身後百官隨之伏地,一片緋紅青綠鋪成人海,竟無一人抬頭。
晨風獵獵,吹得李華鬢邊金冠絲絛翻飛。他垂目,看見蕭時中後頸一層細汗,也看見薛灝因久跪而微顫的臂膀。時機到了。
少年忽然長歎,似萬般無奈,雙手接過那隻鎏金雲龍匣,指尖在「急」字銅符上輕輕一摩,朗聲道:
“既諸公以社稷為請,燾——不敢不竭駑鈍!”
“受——箋——!”鴻臚寺官拔高的嗓音劃破長空。
咚——咚咚——
鐘鼓齊鳴,炮聲自通州城頭炸起,震得腳下大地微顫。李華捧匣轉身,踏上午門早已備好的丹墀。那一刻,朝陽跳出地平線,金光像洪水瀉下,恰好打在他肩背——五爪金龍瞬間活了,張牙舞爪,似欲騰空。
“嗣皇帝萬歲——!”三百鐵甲同時舉槍,槍尖映出萬點寒光,呼聲如怒潮卷過馳道,一路湧向四十裡外的北京城。
李華抬手,示意百官平身,聲音不高,卻足夠讓前排幾人聽得清清楚楚:
“進城——太康門。”
蕭時中低首應“遵旨”,卻在起身瞬間,用隻有兩人能聞的聲音補了一句:
“殿下,下一步——哭梓宮、告天地,就在今日午後。”
李華微一頷首,象輅啟動,銅鈴叮當。他目視前方,晨風裡輕聲道:
“朕知道。”
辰正一刻,京師晨霧尚未散儘,太康門城樓上鐵索“嘩啦啦”一陣響,兩扇朱漆銅釘巨門被二十名旗手齊推而開。
門洞幽深,像巨獸張口,一道逆光劈進來,恰好鋪在青石禦道上,亮得耀眼。
先出來的,是一麵織金日旗——杏黃緞麵,赤烏展翅,邊緣火焰紋被晨風扯得獵獵作響。
緊隨其後,便是那頭青花大象,頸懸銅鈴,一步一響,象背金鞍上端坐著李華。
他仍穿那領玄色袞龍袍,卻在外麵加了一層麻布衰絰,以示喪禮未除。日月章紋被粗麻半掩,金龍隻露一鱗半爪,卻更顯猙獰。
玉圭斜倚膝前,圭首一點蒼璧冷光,映得少年下頜線如削。
禦道兩側,九千名京營兵早已單膝點地,槍尖斜挑,連成一條寒光閃爍的峽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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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人敢呼“萬歲”,隻齊聲低喝:“開門迎駕——”
聲音像悶雷,從門洞一直滾到千步外的金水橋。
象輅行至門檻,李華忽然抬手。
馭象奴會意,喝令“跪——”。巨象兩條前腿“撲通”跪地,金鞍前傾。
少年順勢微俯身,指尖在麻衣上輕輕一扯,衰絰垂落,露出胸前整條正龍。
——這是向城闕裡供奉的“太祖高皇帝”禦容致意,也是告訴守闕武將:我來了,卻未忘臣禮。
守門將總兵賀以忠伏在門側,雙手高舉銅符驗契。
檢驗後,象輅再起,銅鈴換作鼓點。
每走一步,鼓手便敲一下“龍皮大鼓”,共千下,象征“千裡江山一步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