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卷著雪沫子抽打在岱嵐州的城牆上,發出嗚嗚的聲響。城門內側的陰影裡,明瑞裹緊了厚重的棉袍,望著遠處雪地裡奔來的一隊人馬,指尖因緊張而微微發顫。
“來了。”他低聲對身後的明睿道,聲音裡帶著不易察覺的緊繃。
片刻後,一隊披甲帶刀的騎兵已衝到城下,為首的正是廣寧郡王元佑。他翻身下馬,玄色披風上落滿了雪,眉眼間帶著趕路的疲憊,卻難掩一身倨傲。
“廣寧郡王殿下!”明瑞連忙上前,拱手行禮,腰彎得極低。
元佑“嗯”了一聲,目光銳利地掃過他:“明大人,一切都準備好了?”
明瑞眼神閃爍,支支吾吾道:“這……都、都……”
“嗯?”元佑眉頭一挑,語氣陡然冷了幾分,手按在腰間的刀柄上,“難不成明大人想反悔?不想上我們的船了?”
“不不不!”明瑞慌忙擺手,額角滲出細汗,“郡王殿下誤會了!都準備好了。下官是想著,殿下一路辛苦,特意備了些薄酒,給您接風洗塵。”
元佑這才鬆了手,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笑:“算你識相。前麵帶路吧。”
明瑞連忙應著,引著元佑往府裡去。穿過兩道門,正廳裡早已擺開筵席,雞鴨魚肉堆滿了桌,燙好的烈酒冒著熱氣,明睿和幾個心腹幕僚候在一旁,見元佑進來,紛紛躬身行禮。
“殿下快請坐。”明瑞親自扶著元佑上了主位,又給明睿使了個眼色。
明睿心領神會,端起酒杯就湊了上去:“殿下遠道而來,下官敬您一杯,這杯酒祝您旗開得勝!”
元佑本就嗜酒如命,一路風寒正需烈酒暖身,當即仰頭飲儘,抹了把嘴道:“痛快!”
明瑞緊隨其後,又讓幕僚輪番敬酒,說辭一套接一套——有誇元佑勇武的,有歎此次起兵不易的,更有賭咒發誓願效犬馬之勞的。元佑被捧得暈頭轉向,加上酒香誘人,一杯接一杯,哪裡還把持得住。
這頓飯從日頭正中吃到暮色四合,燭火點亮時,元佑早已滿臉通紅,眼神渙散,嘴裡還在含糊地喊著“倒酒”。
“殿下醉了。”明瑞使了個眼色,兩個幕僚連忙上前,將元佑架到內室的床榻上。
待安頓好元佑,明瑞才帶著明睿回到外間。明睿終於按捺不住,疑惑地問道:“大哥,你方才為何一直讓我勸酒?還特意囑咐要灌醉他?”
明瑞走到窗邊,望著外麵漫天飛雪,沉默片刻才轉過身,眼底閃過一絲狠厲:“不灌醉他,難道等他醒著發號施令?”
“可……可我們不是要配合他拿下岱嵐州嗎?”明睿越發不解。
“行了,彆問了!”明瑞冷笑一聲,聲音壓得極低,“郡王殿下要休息了,都出去吧。”
明睿也隻好悻悻退下,明瑞盯著元佑,心裡想著:“明軒已經帶著賬冊去了玉京。聖上那邊很快就會知道這裡的事。如今現在要做的,不是幫元佑,是拖。”
外間隻剩下明瑞一人,燭火在他臉上明明滅滅。他走到榻邊,看著元佑醉夢中還在嘟囔著“殺進玉京”,忽然覺得有些可笑。這些藩王以為握著彆人的把柄就能為所欲為,卻不知兔子急了,也是會咬人的。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仿佛要將整個岱嵐州都埋進這片白茫茫的寂靜裡。但明瑞知道,這寂靜之下,正醞釀著一場反轉的風暴——他賭上了明家最後的希望,隻盼著千裡之外的玉京,能傳來讓他活下去的消息。
可事與願違,與岱嵐州僅一河之隔的紅河口,此刻正彌漫著肅殺之氣。冰封的河麵早已被馬蹄踏碎,數萬外族騎兵在此紮營,連綿的帳篷像黑色的巨獸,匍匐在雪地裡,帳篷頂端飄著的狼頭旗在寒風中獵獵作響。
最大的那頂金帳內,一個裹著數層貂裘的壯漢正踞坐在虎皮榻上,他是外族紇邏連部的首領紇骨元不孤。火盆裡的炭火燃得正旺,映得他臉上的刀疤泛著紅光,手裡把玩著一柄鑲嵌寶石的彎刀,眼神陰鷙地盯著帳外。
“斥候回來了嗎?元佑的人怎麼還沒動靜?”紇骨元不孤開口,聲音粗嘎如砂紙摩擦,帶著濃重的口音。
帳下的親衛單膝跪地:“回大王,派去的人已經回來了。但他所說岱嵐州城門緊閉,像是有防備。”
“防備?”紇骨元不孤冷笑一聲,將彎刀重重拍在案上,“元穆那隻老狗,這是想耍什麼花樣!”
紇骨元不孤的親信伊萬穿著厚重的棉甲,鼻梁高挺如刀削,碧色的眼珠在帳內火光映照下閃著冷光。他將腰間的馬刀往地上頓了頓,沉聲道:“大王,我們帶的三千騎兵,乾糧隻夠撐幾日。不能再這麼耗下去了——要麼現在就攻城,踏平岱嵐州;要麼,就得立刻拔營回去,不然等大雪封了路,誰都走不了。”
紇骨元不孤坐在虎皮榻上,眉頭擰成了疙瘩。他不想攻城。岱嵐州城牆雖不算高,卻也堅固,守城的明瑞是老狐狸,手裡的州府兵常年跟邊地外族打交道,凶悍得很,真要硬攻,自己這三千騎兵怕是要折損一半,得不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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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元穆答應的好處,他又實在舍不得——五千石糧食,三百副鐵甲,足夠他的部族安穩過冬。
“再派一隊人去城下叫陣。”紇骨元不孤猛地起身,身上的貂裘下擺掃過炭火盆,濺起的火星落在羊毛上,燙出幾個小黑點。他眼神狠厲如狼,“告訴城上的人,半個時辰內再不開門,老子就下令攻城,到時候雞犬不留!”
親衛領命,掀簾衝入風雪中。帳內隻剩下紇骨元不孤與伊萬,炭火劈啪作響,映得兩人臉色忽明忽暗。
伊萬從懷裡掏出個銀酒壺,拔開塞子猛灌了一大口,烈酒的辛辣氣瞬間彌漫開來。他咂咂嘴,用生硬的漢話問道:“我聽說,元氏藩王和大王,都跟那大康皇帝沾親帶故?”
“親戚?”紇骨元不孤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嗤笑一聲,聲音裡淬著冰碴子,“那也配叫親戚?”
他走到帳門口,望著外麵漫天飛雪,語氣陡然變得狠戾:“當年我們的祖先跟著拓跋堅入關,為他打天下,從北境打到江南,族裡的青壯十去九不回,屍骨都填了護城河!可那拓跋老狗呢?坐穩了江山就翻臉,說我們是‘蠻夷’,把我們趕到這冰天雪地裡喝西北風,還處處提防,生怕我們喘口氣!”
伊萬晃了晃酒壺:“所以大王這才幫元穆他們造反?”
“哼!那元穆他們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一群見利忘義的狗,若不是他允諾我的糧食和盔甲,我才懶得搭理他。”紇骨元不孤轉過身,眼底閃著貪婪的光。
他頓了頓,舔了舔乾裂的嘴唇:“要是能好好的劫掠一回,也枉費辛苦這一趟。至於元穆所說的入關,更是遙不可及。他恐怕如今都還不知道,大康的皇帝都期盼著他們反呢!”
“為什麼?”伊萬不解的問,
“大康那些人,一個個眼睛長在頭頂上,向來用鼻孔瞧人,把我們這些草原部族視作蠻夷,更何況是從蠻夷堆裡叛降過去的元氏?”紇骨元不孤說到這兒,拳頭“咯吱”一聲攥緊,指節泛白,眼底翻湧著壓抑的怒火,“若不是元穆他爺爺那一輩,拚死尋來一件前朝寶物獻給大康皇帝,就憑他們,豈能有今日的藩王之尊?早就被流放到煙瘴之地喂蚊子了!”
伊萬往火堆裡添了塊乾牛糞,火星劈啪濺起,映得他碧色的眼珠發亮:“什麼寶物,竟有這般分量?”
紇骨元不孤往帳外瞥了眼,確認沒人偷聽,才壓低聲音,語氣裡帶著幾分神秘:“是一件前朝的寶貝!聽說是一本書。”
他冷笑一聲,鬆開拳頭,掌心已勒出幾道紅痕:“可即便是這樣,大康朝廷對他們依舊提防得緊,俸祿卡著發,兵權攥著不放。說白了,元氏在他們眼裡,終究是外人,是隨時能丟棄的棋子。如今他們想反,也不過是被逼到絕路罷了。”
帳內的炭火漸漸弱了下去,紇骨元不孤望著跳動的火苗,忽然覺得那寶物就像個笑話——縱能換來一時的安穩,卻換不來真正的信任,該被猜忌的,終究還是逃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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