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吉安聽著栗嵩那腔拿捏作勢的語調,胸腔裡像塞了團浸了油的棉絮,悶得發疼,偏又隻能攥緊拳忍住——對方是聖上的身邊人,他一個總兵哪敢硬碰。栗嵩也壓根沒給商量的餘地,話裡話外都透著強硬:人必須由他帶回京城,至於兵部的章程,在他眼裡不過是廢紙一張。
正撚著胡須打如意算盤的栗嵩,忽然像是想起什麼要緊事,眼底掠過一絲狡黠,湊到屈吉安跟前壓低聲音,語氣裡滿是探究:“屈總兵,明瑞那罪臣的家眷,如今在何處?”
屈吉安心頭一沉,隻當他是貪心不足,連罪臣家眷都想擄走邀功,胃裡頓時翻江倒海。可麵上仍得維持鎮定,緩緩開口:“這……明瑞倒也算烈性,被擒前怕家眷受辱,親手了結了她們的性命。”
“啊!”栗嵩的驚呼裡沒有半分震驚,反倒裹著股惋惜,那眼神像是丟了塊到嘴的肥肉。屈吉安將這神色看得分明,厭惡之情更甚,指甲幾乎要嵌進掌心。可栗嵩是司禮監的人,他縱有不滿,也隻能把話都咽回肚子裡。
不多時,栗嵩酒足飯飽,還不小心打了個飽嗝。屈吉安早盼著他趕緊走,忙使了個眼色,讓侍從上前攙扶。可還沒等栗嵩起身,帳外突然闖進來一個兵丁,單膝跪地急聲稟報:“屈總兵!元穆之子元朗想從北門潛逃,被守城的弟兄們亂箭射死了!”
“帶我去看看!”屈吉安猛地站起身,聲音裡透著不容置疑的冷硬。
栗嵩本還帶著幾分醉意,聽後醉意瞬間消散,剛要開口追問詳情,卻被屈吉安搶先一步。屈吉安哪肯讓他摻和這事,忙對著左右厲聲吩咐:“來人!快把栗公公扶回屋裡歇息!動作快些!”
幾個侍從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架住栗嵩。栗嵩還想掙紮著追問,卻被人半扶半架地拖了出去。屈吉安看著他遠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轉身便跟著兵丁往北門趕去。
北門城樓上火把通明,橙紅的火光映著滿地暗紅的血漬,幾具屍體倒在雪地裡,每具都被數支羽箭貫穿胸膛。其中一個年紀不過十五六歲的少年,雖麵色青紫、發絲淩亂,卻仍能看出清秀的輪廓——正是元穆之子元朗。
屈吉安蹲下身,用馬鞭輕輕撥開少年臉上的亂發。
屈吉安的目光隨即又落在一旁瑟瑟發抖的老仆身上,兩根手指輕輕一勾,護衛立刻將人架了過來。“誰的主意?”他的語氣裡沒有半分溫度,像這冬夜的寒風,刮得人骨頭疼。
老仆早已嚇得魂不附體,牙齒打顫著,半天才擠出一句:“是……是小殿下自己的主意,他說……說不想等朝廷的發落……”
屈吉安聽後,隻是淡淡“嗯”了一聲,既沒追究也沒多問,揮手吩咐道:“把人跟屍體一並帶往鎮國將軍府。”
鎮國將軍府的大門剛被推開,帶著血腥氣的寒風便裹著兵卒的腳步聲闖了進去。府裡的下人本就因元穆通敵之事惶惶不安,見這陣仗,頓時嚇得縮在廊下不敢出聲。唯有正廳方向,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個身著素色錦緞的婦人跌跌撞撞地跑了出來。
那婦人約莫剛三十出頭,眉眼間帶著幾分清冷的韻味——一雙柳葉眼此刻通紅腫脹,眼下的淚痣被淚水暈得模糊,挺翹的鼻梁泛著紅,薄唇抿成一條顫抖的線,正是元穆的妻子柳氏,此刻卻沒了半分儀態,目光死死盯著兵卒抬著的擔架,腳步踉蹌著撲了過去。
“朗兒!我的朗兒!”她剛碰到擔架的邊緣,便再也支撐不住,癱坐在雪地裡,雙手死死抓住蓋在屍體上的白布,指節因用力而泛白。白布被掀開一角,露出元朗帶箭的胸膛,柳氏看在眼裡,喉嚨裡發出一陣壓抑的嗚咽,隨即放聲痛哭起來,“你怎麼就這麼傻啊!我的兒...”
哭聲淒厲得讓廊下的下人都紅了眼,柳氏卻像是沒聽見周圍的動靜,隻是一遍遍撫摸著元朗冰冷的臉頰,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砸在少年的臉上,又很快在寒風中凝結成冰。
屈吉安站在一旁,看著這一幕,臉上沒有半分動容。他走上前,沉聲道:“鎮國夫人,元朗私逃拒捕,被守城兵卒當場射殺,按律需等候朝廷發落。今日將人帶來,是讓你見最後一麵。也做個警戒,今後若是還不老實,下場隻會更慘。”
柳氏的哭聲猛地一頓,她抬起頭,通紅的眼睛看向屈吉安,聲音嘶啞得幾乎不成調:“他還隻是個孩子,他也是元氏子孫,你們怎敢輕易殺他...”她說著,就要起身撲向屈吉安,卻被身旁的護衛攔住。
“從他父親打開城門,放外族騎兵踏進岱嵐州時,他就不再是元氏子孫了。”屈吉安的聲音像淬了冰,字字戳在地上,“元穆通敵叛國的鐵證就擺在案上,元朗私逃拒捕,本就犯了律法,今日之事,怨不得旁人。”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柳氏慘白的臉,語氣更添幾分冷厲:“如今岱嵐州城裡,不知有多少百姓的親人死在異族刀下,他們恨不得將元家父子扒皮抽筋。鎮國夫人,我勸您乖乖待在府中,等候朝廷發落——否則,您那躲在廊柱後的小女兒,怕是也保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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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落時,屈吉安的視線精準地投向西側廊下。那裡的紅漆柱後,立刻縮回去一個小小的身影,露出的半截素色裙擺還在微微顫抖。柳氏的心猛地一揪,像是被無形的手攥住,哭聲驟然卡住,隻剩下喉嚨裡的嗚咽。
“帶走。”屈吉安不再看她,轉身對著兵卒沉聲道。護衛們應聲上前,剛要去抬元朗的屍體,卻被柳氏死死按住擔架邊緣。她通紅的眼睛盯著屈吉安的背影,聲音嘶啞得像砂紙摩擦:“我……我求您,讓我再陪他片刻,就片刻。”
屈吉安腳步未停,隻抬手擺了擺。兵卒們便停在原地,沉默地守在一旁。寒風卷著雪沫子撲進府門,落在柳氏的發髻上,很快積了薄薄一層白霜。她跪坐在雪地裡,小心翼翼地將元朗冰涼的手貼在臉頰上,淚水滴在少年僵硬的指節上,瞬間凝成細小的冰珠。
不知過了多久,遠處傳來晨鐘的聲響,天邊泛起一抹慘淡的魚肚白。柳氏緩緩鬆開手,顫抖著將元朗的衣襟理好,又用白布輕輕蓋住他的臉。她扶著擔架站起身,踉蹌了兩步,才朝著廊柱的方向喊:“阿瑤,出來。”
一個約莫七八歲的小女孩從柱後走出來,梳著雙丫髻的頭發有些淩亂,臉上還掛著未乾的淚痕。她怯生生地走到柳氏身邊,小手緊緊抓住母親的衣角。柳氏蹲下身,用凍得發僵的手擦掉女兒臉上的淚,聲音輕得像歎息:“阿瑤,以後要聽話,不許再亂跑了,知道嗎?”
小女孩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將臉埋進柳氏的懷裡。柳氏緊緊抱著女兒,抬頭看向府中那方灰蒙蒙的天。曾經雕梁畫棟的庭院,如今隻剩一片死寂,連廊下的燈籠都蒙著層灰,再沒了往日的熱鬨。她知道,元家的天,從元穆打開城門的那一刻起,就已經塌了;而現在,連最後一點支撐她的念想,也隨著元朗的死,碎成了寒燼。
這時,府門外突然傳來馬蹄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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