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華步履匆匆,帶著幾分未散的繾綣餘溫與朝堂急事交織的急躁,踏入文華殿。殿內鴉雀無聲,司禮監張恂等人躬身立在側,內閣重臣肅然列位,刑部尚書費宏與左侍郎周旋更是身著緋色官袍,神色凝重地候在殿中。
禦座剛一坐穩,內閣首輔蕭時中便上前一步,躬身啟奏:“聖上,元氏叛藩一乾人等已儘數押解進京,現囚於天牢,專候聖上定奪處置!”
李華指尖叩了叩禦案,沉聲道:“刑部官員來了嗎?”
話音剛落,費宏與周旋齊齊出列,跪地行禮:“臣刑部尚書費宏,臣刑部左侍郎周旋,叩見聖上!”
“行了行了。”李華抬了抬手,語氣不帶一絲寒暄,“元氏藩王謀逆,證據確鑿,說說吧,該怎麼判?”
費宏起身時袍角掃過金磚,沉穩回道:“回聖上,經刑部連日審訊複核,元氏七藩私結黨羽、屯兵謀反,已觸犯《大康律》謀逆大罪,按律當淩遲處死,株連九族。其家產抄沒入官,女眷罰沒為奴,男丁年滿十五者一律處斬。”
周旋緊隨其後補充:“臣附議。然元氏藩中尚有三歲以下幼童及未出閣的宗室女子,若一概株連,恐失仁政之本。臣以為,可將幼童貶為庶民,交由地方官府看管教養,女子送入浣衣局,終身不得婚配,既全律法威嚴,亦存聖上寬仁。”
李華眉頭微蹙,指尖的叩擊聲愈發清晰。元氏藩王早有異心,此次謀反幸而被提前鎮壓,未釀成大亂,但謀逆之罪斷不可輕饒。
可他轉念想起榻邊元阿寶溫柔的眉眼,想起她腹中的孩兒——元阿寶雖與叛藩無涉,卻同屬元氏宗室,若真株連九族,難免讓她心存芥蒂。
李華緩緩開口,聲音擲地有聲,“主謀藩王三人,淩遲處死,曝屍頭顱)三日,以儆效尤。其餘從逆藩王,賜白綾自縊,留全屍。”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殿中諸人:“家產儘數抄沒,充作軍餉。男丁年滿十五者,流放三千裡,永不得回京;十五以下者,貶為庶民,交由忠良之家教養,斷其宗室聯係。女眷不必罰沒為奴,除主謀之女外,其餘皆送往皇家彆苑,終身奉佛,不得乾預外事。”
費宏聞言,眸色微動,略一沉吟便躬身領旨,聲音沉穩有力:“聖上,元氏藩王割據一方,作惡多端,弑殺忠良、魚肉百姓,實乃十惡不赦之徒!今番天威震怒,得以伏法,民心所向,天下稱快。若其家眷子嗣僅憑血緣便被輕易放過,一則無以告慰枉死之冤魂,二則難服四海之民心,恐將引來天下非議,甚至動搖國本,還請聖上三思!”
李華指尖摩挲著禦案上的玉璽,神色陰晴不定。殿內燭火搖曳,將費宏躬身的身影拉得頎長,他額角微汗,卻始終保持著恭敬姿態,靜待聖裁。半晌,帝聲沉沉響起:“費卿所言,朕亦思慮過。隻是元氏一脈雖罪大惡極,其中尚有稚童弱女,儘數處置,未免有失仁厚。”
費宏抬眸,目光澄澈而堅定:“聖上仁心,臣感佩不已。但亂世用重典,治頑疾需猛藥。元氏餘孽若存,便是隱患——難保不會有人借‘複仇’之名聚眾作亂,屆時戰火重燃,百姓又將陷入水深火熱。臣以為,可將其家眷削去宗籍,貶為庶民,流放苦寒之地,終身不得返京。既全聖上仁厚之名,又絕後患,亦可向天下昭示朝廷賞罰分明之決心。”
李華沉默片刻,點頭同意:“準奏。便依費卿所議,擬旨下去。”
費宏再躬身:“臣遵旨。定當儘心處置,不負聖上所托。”起身退殿時,殿外夜風正勁,吹動廊下宮燈。
李華指尖摩挲著桌上的玉璽,暖玉觸手生涼,龍紋浮雕硌得指腹微微發緊。他雙目半闔,指節無意識地轉動著這方象征皇權的重器,語氣平淡無波:“張恂,去將元穆帶到殿外候著,不必驚動旁人。”
張恂心頭一凜,雖不解聖上為何突然要見這位剛被削去藩籍的罪臣之子,卻不敢多問半句。他躬身應道:“奴婢遵旨。”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腳步放得極輕,生怕驚擾了禦座上那人的沉思。
玉璽在李華掌心輾轉,映著殿頂垂下的明黃宮燈,泛著冷潤的光。
差不多過了一個時辰,殿外傳來輕微的腳步聲。張恂躬身回話:“聖上,元穆帶到。”
李華抬眸,將玉璽重重按回錦盒之中,起身,領著眾人來到殿外。
一道清瘦身影踉蹌著進入李華視線。元穆身著件洗得發灰、滿是褶皺的素色粗布長衫,邊角磨得毛邊翻卷,襟擺沾著乾涸的泥點與不明汙漬,袖口更是撕裂了一道寸許長的口子,露出底下細瘦卻緊繃的小臂;長發胡亂用一根發黑的素銀簪子束著,大半發絲散亂下來,黏在汗濕的頸側與頰邊,幾縷額發油膩地貼在額頭上,沾著風塵與灰垢,全然沒了往日金尊玉貴的郡王氣度。
“大膽逆賊,見了聖上還不跪拜!”夏铖厲聲喝斥,腳步聲沉重地逼近。元穆卻隻是緩緩抬眼,目光掠過正前方的李華,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帶著嘲諷的弧度,仿佛沒聽見那嗬斥,也全然不在意自己此刻的狼狽模樣。
夏铖見他如此桀驁,怒火驟起,轉頭對元穆身邊的兩個押司使了一個眼色。
兩個押司得了指令,立刻上前,粗壯的手掌按住元穆的肩膀,另一隻手猛地朝著他的膝彎狠狠踹去!
“啊!”一聲悶痛的低呼從元穆齒間溢出,他眉頭驟然擰緊,臉色瞬間褪儘最後一絲血色,變得慘白如紙。膝蓋傳來鑽心刺骨的疼痛,仿佛骨頭都要碎裂開來,支撐身體的力道驟然崩塌,他踉蹌著向前撲去,雙手卻下意識地撐在冰冷的金磚上,硬生生沒有完全跪倒。
額發被冷汗濡濕,貼在光潔的額頭上,豆大的汗珠順著他蒼白的臉頰滑落,砸在地麵上,暈開一小片濕痕。他緊咬著下唇,唇瓣被牙齒咬出深深的齒痕,滲出血絲,卻依舊不肯低頭,那雙清亮的眼眸裡,此刻翻湧著隱忍的痛楚,卻更燃著一絲不肯屈服的倔強。
“逆賊狂妄!”夏铖見狀,正要再喝令動手,李華卻抬手製止了他。
李華這是第一次見自己的嶽父,他的目光落在元穆滲血的唇瓣、緊繃的脊背和那雙含痛卻不屈的眼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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