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將壽州城籠罩在一片死寂之中。
節度府的燈火,如同孤島,在無邊的黑暗裡搖曳。
近些時日,一股無形的暗流在軍營中悄然湧動。
起初隻是幾個角落裡的竊竊私語,後來便成了營房裡半公開的抱怨。
那流言像帶毒的藤蔓,纏繞在每個舊部士卒的心頭——“節帥重用高季昌那些降將,怕是忘了咱們這些跟著他一路打江山的老兄弟了!”、“新來的吃香的喝辣的,咱們倒成了看門狗。”
話語雖糙,卻像一根根尖刺,紮得人心惶惶。
軍隊,最怕的就是人心不齊。
李昭端坐於書房,指尖輕輕叩擊著案幾,發出沉悶而有節奏的聲響。
燭火下,他的臉龐半明半暗,眼神深邃得像一口古井,不起半點波瀾。
在他麵前,郭知謙躬身而立,神色凝重地彙報著秘密調查的結果。
“節帥,都查實了。帶頭散播流言的,正是都指揮使韓勍。他暗中聯絡了十餘名心懷不滿的舊軍官,每晚在府邸密會。屬下買通了他府上的一個下人,親耳聽到他們商議,欲趁三日後您巡視城防營的夜裡,發動兵變,衝入節度府,逼迫趙刺史下令,罷免您的官職,由他韓勍取而代之。”
郭知謙的聲音壓得很低,但每一個字都透著殺氣。
李昭的指節停住了,書房內瞬間陷入一片死寂。
他緩緩抬起眼,目光如電,直視著郭知謙:“他們還聯絡了誰?”
“廬州的汪建。”郭知謙從懷中取出一封用油紙包裹的密信,雙手呈上,“這是截獲的信件,韓勍許諾,事成之後,願與汪建平分淮南,請他屆時出兵牽製我們在邊境的兵力。”
“好一個韓勍,”李昭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吃著我的糧,領著我的餉,卻想著勾結外人,來奪我的權。他以為,我李昭的刀,還像當初在光州時那般鈍了嗎?”
他沒有去看那封信,仿佛那上麵的內容早已在他意料之中。
他站起身,走到窗邊,望著窗外沉沉的夜色,聲音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傳我命令,不必等三日後了。明日,就在這節度府,我親自為他們擺上一場鴻門宴。”
郭知謙心頭一凜,隨即領會:“節帥的意思是……將計就計?”
“不錯,”李昭轉過身,眼中寒光一閃而過,“他們不是覺得我疏遠舊部嗎?我便‘犒賞三軍’,請這些‘勞苦功高’的老兄弟們來喝一杯。你今夜便去安排,親兵營全員待命,將節度府後堂內外,給我圍得像鐵桶一般。記住,沒有我的命令,一隻蒼蠅都不能飛出去。”
“遵命!”郭知謙領命,悄然退下。
書房內,李昭重新坐回案前,他拿起那封密信,湊到燭火上。
火苗貪婪地舔舐著紙張,很快將其化為一撮飛灰,正如那些即將消逝的野心。
次日傍晚,節度府燈火通明,後堂大排筵宴。
李昭以犒賞近日守城有功為名,廣邀軍中副將以上的軍官赴宴。
韓勍接到請柬時,心中不是沒有疑慮。
這犒賞來得太過突然,而且偏偏是在流言最盛的時候。
幾名心腹軍官也湊到他身邊,低聲議論:“韓將軍,這會不會是李昭的圈套?他莫不是聽到了什麼風聲?”
韓勍冷哼一聲,臉上閃過一絲自負:“他能聽到什麼?就算聽到了,又能如何?如今軍中大半都是心向我們的舊部,他敢動我一根汗毛,整個壽州軍就得炸了營!他這是在安撫我們,想用一頓酒肉收買人心罷了。再者,請柬發遍了全軍,我們若是不去,豈不是坐實了自己心虛?”
他環視眾人,沉聲道:“都把心放回肚子裡!今晚,我們便去看看他李昭葫蘆裡賣的什麼藥。正好,也當是提前慶祝我們的大業!”
眾人被他一番話說得熱血上湧,疑慮儘消,簇擁著韓勍,大搖大擺地走進了節度府。
宴席之上,氣氛熱烈異常。
李昭一反常態,笑容滿麵,頻頻舉杯,與眾將推杯換盞。
他先是敬了高季昌等新晉將領,感謝他們為壽州帶來的新氣象;隨即又轉向韓勍等人,言辭懇切地說道:“諸位都是隨我多年的老兄弟,壽州能有今日,你們居功至偉。近來軍務繁忙,與諸位親近少了,是我李昭的不是。今日這杯酒,我自罰,以示歉意!”
說罷,他將杯中烈酒一飲而儘。
韓勍等人見他姿態放得如此之低,心中那最後一絲警惕也煙消雲散。
他們認定李昭這是怕了,是在向他們服軟。
於是,眾人紛紛放浪形骸起來,開懷暢飲,席間的勸酒聲、笑罵聲不絕於耳。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眼看韓勍和他那幾個核心黨羽都已經麵色酡紅,眼神迷離,李昭臉上的笑容卻在瞬間收斂,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森然的冷酷。
他緩緩放下酒杯,杯底與桌麵碰撞,發出一聲清脆的“嗒”響。
這聲音不大,卻像一道驚雷,讓喧鬨的大堂陡然一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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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下意識地望向主位。
隻見李昭站起身,目光如刀,緩緩掃過韓勍那張醉意朦朧的臉,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中:“酒喝得差不多了,也該辦正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