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潑灑在廬州城的每一寸磚瓦之上。
往日裡還算熱鬨的街巷,此刻卻死寂得如同鬼蜮,隻有更夫的梆子聲,一下,又一下,敲在人心最恐懼的地方,顯得空洞而詭異。
“金星犯太微,兵禍將至廬州……”
不知從何時起,這句讖言便如瘟疫般在城中蔓延開來。
起初隻是街頭巷尾的竊竊私語,後來竟成了酒肆茶樓裡公開的談資。
星象之說,向來能輕易攫取亂世中浮萍般百姓的敬畏與恐慌。
一時間,城內人心惶惶,仿佛那顆妖冶的金星正懸在每個人的頭頂,隨時會降下血光之災。
州府衙署內,燈火通明。
徐溫背手立於地圖前,眉頭緊鎖。
他高大的身影在燭光下投下一片沉重的陰影,正如他此刻的心情。
作為廬州刺史,他從不信這些虛無縹緲的天象之言。
在他看來,決定戰爭勝負的,永遠是兵甲、糧草與人心,而非什麼星辰的軌跡。
可他同樣清楚,當一句謠言被千萬人傳頌,它本身就成了足以撼動軍心民意的武器。
這幾日,他明顯感覺到軍營中的氣氛不對。
將士們操練時心不在焉,私下裡三五成群,交頭接耳,眼神中多了幾分驚懼與動搖。
這背後若無推手,徐溫絕不相信。
壽州的李昭,那個和他隔淮相望的梟雄,其身影在他腦海中愈發清晰。
這招攻心之計,狠辣且有效。
“將軍,”副將柴再用從門外走入,抱拳道,“城中守備已加強,隻是……將士們的情緒,恐怕還需安撫。”
徐溫回過身,目光如炬,審視著自己最為倚重的左膀右臂。
柴再用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猛將,勇冠三軍,素來耿直。
可不知為何,今夜他看柴再用的眼神,總覺得對方有些閃躲。
“再用,你也信了那套鬼話?”徐溫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試探。
“末將自然不信!”柴再用立刻答道,聲音卻比平時高亢了幾分,透著一股刻意的堅定,“不過是李昭的詭計,想亂我軍心罷了。”
徐溫點了點頭,沒有再追問,隻是淡淡道:“傳我將令,軍中再有妄議天象、動搖軍心者,斬。”
“是!”柴再用領命,轉身欲退。
“等等。”徐溫又叫住了他,“你我兄弟一場,廬州安危,係於你我之手。切莫因一時風聲,自亂陣腳。”
這句話說得意味深長。
柴再用身形微微一僵,隨即低頭應諾,快步退了出去。
望著他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徐溫眼中的疑雲非但沒有散去,反而愈發濃重。
他總覺得,有什麼事情正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悄然發生。
他沒有猜錯。
就在三個時辰前,一個自稱從北方販運綢緞的商人,通過層層關係,在城西一處僻靜的宅院裡,秘密見到了柴再用。
那商人氣質儒雅,全無商賈的市儈,一開口便道明了來意。
他是李昭的親信幕僚,此行隻為柴將軍一人而來。
幕僚呈上了一封李昭的親筆信,和一枚質地溫潤的龍紋玉佩。
柴再用獨自在書房中展開了那封信。
燭光下,李昭的字跡蒼勁有力,一如其人。
信中並無太多威逼利誘之詞,而是動之以情,曉之以理。
李昭稱他與柴再用同為亂世武人,一身武藝,本當建功立業,名垂青史,而非為人鷹犬,替他人守著一方岌岌可危的城池。
他分析了天下大勢,直言楊行密根基雖固,但內部派係林立,徐溫不過是其用來製衡各方的一枚棋子,隨時可以舍棄。
而他李昭,正值用人之際,願與柴將軍這般英雄共圖大業,待功成之日,裂土封侯,絕不食言。
信的末尾寫道:“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事。將軍之抉擇,不僅關乎一身榮辱,更係廬州萬千將士之性命。望將軍三思,勿為他人所誤。”
每一個字,都像一記重錘,狠狠敲在柴再用的心坎上。
他並非愚忠之人,在亂世中掙紮求存,誰不渴望更高的地位和更廣闊的前程?
徐溫待他確有知遇之恩,可這份恩情,在楊行密那深不可測的猜忌和李昭描繪的宏大藍圖麵前,似乎顯得有些單薄了。
他將那枚玉佩握在手中,冰涼的觸感讓他紛亂的思緒稍稍冷靜。
這是李昭的信物,也是一份沉甸甸的許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