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冰冷的寒風卷著幾片枯葉,拍打在壽州節度使府緊閉的窗欞上。
燭火搖曳,將柴再用的身影在牆上拉扯得扭曲不定,他剛剛帶來的密報,像一塊巨石投入深夜的靜湖,激起的漣漪足以顛覆整個江南的局勢。
楊行密的長子楊渥,已奉父命,親率精兵南下,目標直指廬州。
給出的理由冠冕堂皇——“協防”,實則最後通牒。
若徐溫再不明確出兵配合淮南主力攻擊壽州,等待他的將是一紙撤職查辦的軍令,以及楊渥兵臨城下的鐵蹄。
李昭的指節在地圖上廬州的位置輕輕敲擊著,發出沉悶而有節奏的聲響。
整個屋內的空氣仿佛都隨著這聲音凝固了。
他抬起頭,目光銳利如鷹:“楊行密這是要逼死徐溫,也是在逼我。”
“主公,時不我待。”柴再用壓低了聲音,眼中滿是急切,“一旦楊渥大軍與徐溫合流,廬州將固若金湯,我軍再無機會。”
“合流?”李昭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楊行密父子多疑,徐溫手握廬州精銳,他們未必信得過。與其等待他們合流,不如我們推他們一把。”他霍然起身,一股迫人的氣勢瞬間充斥了整個房間。
“傳我將令,命我壽州城外所有營寨,即刻起鼓噪進軍,做出四麵圍攻廬州之勢!我要讓這場大戲,提前開鑼!”
軍令如山,一夜之間,壽州軍營的寧靜被徹底打破。
戰鼓聲、號角聲、兵甲碰撞聲此起彼伏,無數火把彙成一條條火龍,朝著廬州方向蜿蜒而去,仿佛下一刻就要發動雷霆萬鈞的總攻。
這驚天動地的陣勢,如同一記重錘,狠狠砸在廬州城頭每個人的心上。
徐溫披甲站在城樓,手按冰冷的城磚,臉色鐵青。
斥候一波接一波地帶回消息,每一個消息都讓他心頭的寒意更增一分。
李昭瘋了嗎?
他難道想在楊渥的大軍趕到之前,強行吞下廬州?
“將軍,李昭欺人太甚!末將願為先鋒,領兵出城,挫其銳氣!”一名副將義憤填膺地請戰。
“不可!”一聲斷喝自身後傳來。
柴再用不知何時也已登上城樓,他目光沉靜地望著城外那片虛張聲勢的火海,緩緩走到徐溫身邊。
“將軍請看,壽州軍雖聲勢浩大,卻陣型不整,多為疑兵。李昭此舉,並非真要決一死戰。”
徐溫猛地回頭,眼中滿是血絲:“不是決戰?那他意欲何為?羞辱我廬州無人嗎?”
“不,”柴再用搖了搖頭,一字一頓地說道,“他是在逼你表態。楊渥的大軍正從北麵壓來,李昭的大軍在南麵陳兵。將軍,您現在就像被架在火上烤,退無可退,避無可避。李昭不是在問您戰或不戰,而是在問您,選誰?”
一語驚醒夢中人。
徐溫身體微微一震,臉上的憤怒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深沉的驚懼和茫然。
他明白了,李昭這一手,是陽謀,是攻心之策。
他將選擇權血淋淋地擺在了自己麵前,無論自己怎麼選,都必須立刻做出決斷。
可追隨楊氏多年,這份忠誠,又豈是說舍棄就能舍棄的?
就在徐溫陷入天人交戰之際,柴再用從懷中取出一封用火漆密封的信函,雙手奉上。
“這是李使君給將軍的親筆信。他說,將軍看完之後,再做決定也不遲。”
徐溫接過信,指尖能感覺到信紙的質感。
他揮退左右,獨自回到書房,在搖曳的燭光下,拆開了這封或許能決定他一生命運的信。
信上的字跡蒼勁有力,一筆一劃都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自信。
信中沒有威逼利誘,沒有空洞的許諾,而是以一種近乎冷酷的筆調,剖析著眼下的亂世。
從朱溫代唐,到各地藩鎮的興衰更迭,李昭列舉了數位名噪一時的忠臣良將,他們或因功高震主而被猜忌,或因卷入派係鬥爭而身死族滅,無一善終。
“……亂世之中,忠義不過是上位者束縛英雄的枷鎖。擇主而事,非為不忠,實為良禽擇木而棲,良臣擇主而事,方能不負胸中抱負,不使一身才華付諸東流。”
看到這裡,徐溫的心狠狠地揪了一下。
這番話,簡直說到了他的心坎裡。
信的後半段,筆鋒一轉,直指淮南內部的隱患。
“吳王在日,尚能壓製諸子;一旦吳王百年,楊渥、楊隆演、楊蒙諸子,豈能相安無事?屆時廬州地處中樞,必為兄弟鬩牆之第一戰場。將軍手握重兵,無論依附何人,皆為他人眼中釘、肉中刺。與其將來為楊氏內鬥陪葬,何不趁今日開創新局?”
每一個字,都像一把精準的刻刀,剔除了徐溫心中最後一絲幻想。
他將信紙緩緩放在桌上,閉上眼睛,額頭上已滿是冷汗。
李昭看得太透了,他不僅看透了天下大勢,更看透了淮南楊氏內部那看似平靜水麵下的洶湧暗流。
那一夜,徐溫輾轉反側,徹夜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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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深夜,廬州將軍府的書房內,燈火通明,氣氛卻壓抑得令人窒息。
徐溫召集了自己最信任的十餘名心腹將領,將李昭的信傳示眾人,然後一言不發,隻是看著他們。
沉默良久,一名老將率先開口:“將軍,末將以為,李使君所言非虛。壽州在他的治理下,民心安定,軍隊士氣高昂,絕非池中之物。我等與其將來在楊家內鬥中當炮灰,不如……”他沒有說下去,但意思已經再明白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