廬州府衙的後堂,燈火通明,將雕花木窗的影子長長地投在青石板上。
晚宴的殘羹早已撤下,取而代之的是一壺新烹的廬州毛峰,茶香嫋嫋,混雜著堂外初秋的涼意,卻驅不散空氣中那股無形的燥熱。
李昭端坐主位,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溫熱的茶盞,目光沉靜如水,卻銳利如鷹,逐一掃過座下的徐溫與他那位年歲不大卻眼神深邃的義子。
這父子二人,是他如今在淮南立足最重要的臂助。
“徐將軍,”李昭的聲音打破了沉默,平穩而有力,“今日之宴,非為慶功,實為問計。楊渥此人,雖承其父基業,卻性情暴戾,猜忌多疑,淮南之地,看似平穩,實則暗流洶湧。我等身處這四戰之地的廬州,便如立於風口浪尖,不得不慎。”
徐溫身著便服,神情依舊帶著軍人的剛毅,他沉聲應道:“主公所言極是。揚州那位,近來行事越發乖張,我等若無萬全之策,恐難自保。”
就在這時,一直垂首品茶的李昪,也就是徐溫的義子徐知誥,緩緩放下了茶杯。
清脆的瓷器碰撞聲,在這寂靜的後堂中顯得格外清晰。
他抬起頭,目光清亮,直視李昭:“主公,恕知誥鬥膽直言。廬州之困,在於其勢單力薄。北有強敵窺伺,東有揚州掣肘。我觀淮南輿圖,廬州與壽州正處江淮之間,若能合二為一,便如雙角,可互為呼應,共禦外敵。屆時,無論敵從何方來,我軍皆可從容應對,此乃‘犄角之勢’。”
此言一出,連久經沙場的徐溫都不禁側目,
李昭的眼中精光一閃,他追問道:“好一個‘犄角之勢’!可長江天險橫亙其間,消息傳遞、兵力調動皆受其製,又該如何?”
“這便是在下要說的第二點。”李昪不卑不亢,聲音愈發沉穩,“長江既是天塹,亦可是通途。我軍若能建立一支水軍,哪怕規模不大,足以控製廬州至壽州一帶的江麵航道,便能將這天塹化為我軍的內河。糧草兵馬,旦夕可至,犄角之勢方能真正形成。屆時,進可順流而下直取江南,退可扼守江防穩固淮西。此乃萬全之策。”
一番話說得條理分明,邏輯嚴密,將宏大的戰略構想落到了具體可行的步驟上。
李昭隻覺眼前豁然開朗,他忍不住擊掌讚道:“善!此計大善!知誥年歲雖輕,卻有經天緯地之才!我得你父子,何愁大業不成!”
他轉向一旁始終沉默聆聽的郭崇韜,“崇韜,此事便交由你與徐將軍共同規劃,務必在最短時間內,讓我在廬州城外,看到一支水師的雛形!”
郭崇韜躬身領命:“屬下遵命。”
然而,命運的棋盤上,對手永遠不會讓你從容落子。
宴會結束的第三日,夜色如墨。
一道黑影如鬼魅般穿過層層守衛,將一卷蠟封的竹筒送到了李昭的書案上。
火漆上是蘇慕煙獨有的梅花印記,那幽冷的香氣預示著絕非善信。
李昭展開密信,信上的字跡娟秀卻筆鋒淩厲,寥寥數語,卻讓他周身的空氣瞬間凝固。
“楊渥已密聯宣歙田頵,許以江南重利,欲南北夾擊廬州。田頵貪婪,意動。速決。”
“田頵……”李昭將密信湊到燭火上,看著它化為灰燼,口中喃喃念著這個名字。
宣歙觀察使田頵,盤踞皖南,兵強馬壯,素有吞並四鄰之心。
若他與楊渥聯手,一南一東,兩路大軍同時壓來,自己剛剛提出的“犄角之勢”尚未成型,廬州便會立刻被掐斷所有退路,成為一座真正的孤城死地。
“不能等了。”李昭猛地站起身,眼中殺意畢現,“與其坐以待斃,不如先發製人!”
第二日,廬州城南的長江渡口,一座嶄新的水軍營拔地而起。
李昭采納李昪之策,不拘一格,大量招募沿江的漁民、船工,甚至是那些因戰亂而流離失所的流民。
這些人或許不懂軍陣,卻對水性、風向、暗流了如指掌。
李昭力排眾議,任命悍將柴再用為水軍統領,負責基礎操練。
李昪更是主動請纓,脫下文衫,換上短打勁裝,每日與那些新募的士卒同吃同住,在江風烈日下,親自教授他們如何在船上結陣、如何利用水流作戰。
他的身體力行,極大地鼓舞了這支初建的隊伍。
一日操練間隙,李昪找到李昭,獻上了一條更為具體的計策:“主公,水軍操練非一日之功,但眼下戰事迫在眉睫。我有一計,可解燃眉之急。我等可以商船為掩護,將精銳士卒與糧草兵械藏於艙底,偽裝成往來商隊,暗中沿江輸送。如此一來,既可迷惑敵人,又能為日後大戰做好萬全準備。”
李昭深以為然,當即準許。
一時間,長江之上,往來廬州的商船絡繹不絕,誰也未曾察覺,在這片繁忙的景象之下,一張巨大的軍事運輸網絡正在悄然成型。
與此同時,另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也已在千裡之外的宣州悄然打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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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崇韜親自挑選了數名精乾的斥候,扮作行商,潛入了宣歙境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