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潑灑在壽州刺史府的屋簷上,唯有書房內燭火通明,將一道挺拔的身影長長地投在牆壁上。
李昭的手指在輿圖上緩緩移動,指節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冰冷的觸感從輿圖上的“金陵”二字傳來,仿佛能感受到那座六朝古都之下湧動的暗流。
“主公。”一名黑衣密探單膝跪地,聲音壓得極低,卻難掩話語中的急切,“揚州最新急報,楊行密已是油儘燈枯,就在旦夕之間。其長子楊渥性情暴戾,次子楊隆演陰柔善忍,諸將幕僚分投二人,府中已是劍拔弩張。”
李昭的目光沒有離開地圖,他沉默著,整個書房隻剩下燭火燃燒時發出的輕微“劈啪”聲。
空氣仿佛凝固了一般,壓得人喘不過氣。
他不是在猶豫,而是在腦海中飛速推演著每一種可能。
楊行密是一代梟雄,他若倒下,整個江淮的權力格局將瞬間崩塌。
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但機會往往與陷阱並存。
“楊氏若亂,我軍順流而下,直取金陵,確是良機。”李昭終於開口,聲音沉穩如山,“但一頭餓狼,即便病入膏肓,臨死反撲也足以致命。我若大軍壓境,隻會逼得楊渥與楊隆演暫時放下私怨,聯手對外。屆時,我軍將麵對一個同仇敵愾的吳國,得不償失。”
他收回手,轉身踱步。
燭光在他深邃的眼眸中跳躍,映出的是算計與謀略的寒光。
“傳我將令,”他停下腳步,眼中精光一閃,“眼下不宜輕舉妄動。挑選最精銳的斥候,如水銀瀉地般潛入金陵城,不必刺探軍情,隻需做一件事——挑撥離間。將楊渥的殘暴與楊隆演的偽善,添油加醋,在坊間、在軍中、在那些搖擺不定的將領耳邊,日夜不停地散播。我要讓金陵城內,人人自危,兄弟相殘!”
“遵命!”密探領命,身影一閃,悄無聲息地融入了夜色之中。
李昭的目光再次投向輿圖的東南角——吳越。
那裡的主人錢鏐,同樣是一隻覬覦江淮肥肉的猛虎。
敵人的敵人,未必是朋友,但可以成為棋子。
幾乎在同一時刻,百裡之外的吳越王宮,一派歌舞升平。
吳越王錢鏐之子錢元瓘正欣賞著新來的宮廷樂師教授禮儀。
為首的女師,正是奉李昭之命潛伏於此的蘇慕煙。
她身姿曼妙,氣質如蘭,一舉一動皆是賞心悅目,無人知曉這副柔弱外表下,藏著怎樣的機心與膽魄。
一曲終了,蘇慕煙借著為錢元瓘奉茶的機會,輕聲進言,聲音柔婉卻字字清晰:“世子殿下,妾聞北方朱梁虎視眈眈,其勢滔天。而今壽州李昭異軍突起,雄踞江淮要衝,雖為心腹之患,卻也如一道屏障,擋在吳越與朱梁之間。妾以為,壽州雖強,其誌尚在江淮,非吳越短期所能敵。何不暫時聯之,以牽製朱梁?待其與朱梁兩敗俱傷,吳越再取漁翁之利,豈不妙哉?”
這番話如同一顆石子投入平靜的湖麵,在錢元瓘心中激起層層漣漪。
他端著茶盞的手微微一頓,抬眼看向蘇慕煙。
這個女人的見識,遠非尋常宮人可比。
他不動聲色,隻淡淡道:“你的見解,有些意思。”
蘇慕煙見狀,便知時機已到。
她從袖中取出一枚精致的玉佩,呈給錢元瓘:“此乃妾在家鄉偶得之物,聽聞壽州李昭亦好此物。若世子有意,或可遣使以為信物,試探其意。”
那玉佩上刻著雙鯉,正是李昭與她約定的暗號。
錢元瓘接過玉佩,摩挲著溫潤的玉身,陷入了沉思。
蘇慕煙垂首退下,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
她知道,李昭布下的第一顆閒子,已經活了。
數日後,揚州城。
城內氣氛壓抑,街上巡邏的甲士比往日多了數倍,行色匆匆的百姓臉上寫滿了憂慮。
一座酒樓的雅間內,奉李昭之命前來“慰問”楊行密病情的徐溫,正與一名身材魁梧的將領對飲。
此人正是楊行密的心腹牙將,周本。
“周兄,多年不見,風采依舊啊。”徐溫舉杯,滿臉熱情。
周本灌下一大口烈酒,眼中卻帶著濃濃的愁緒,他重重放下酒杯,發出“砰”的一聲悶響:“風采?我等武人,不過是大帥手中一把刀。如今大帥……唉!”
徐溫目光一閃,歎息道:“楊大帥一代人傑,吉人自有天相,定能康複。”
“康複?”周本冷笑一聲,酒意上湧,話也多了起來,“徐老弟,你我舊識,我也不瞞你。大帥的身體,他自己心裡清楚。可他如今最憂慮的,不是生死,也不是朱溫那老賊,而是……”他壓低聲音,湊到徐溫耳邊,“是府中那兩位公子啊!大公子驕橫跋扈,二公子城府深沉,沒一個能讓大帥放心的。我等追隨大帥半生,打下這片基業,難道就要斷送在這兄弟鬩牆之中嗎?”
周本的眼中,有不甘,有憤懣,更有深深的無力。
徐溫靜靜地聽著,心中卻已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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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的,就是這句話。
消息傳回壽州,李昭的書案上多了一份來自徐溫的密報和一份來自郭崇韜的策論。
“主公,”郭崇韜拱手道,“周本之言,印證我等所料不差。楊渥多疑,楊隆演隱忍,此乃天賜良機。屬下有一計,或可令其兄弟徹底反目。”
“講。”
“偽造一封楊隆演與朱溫暗通款曲的密信!”郭崇韜眼中閃爍著冷酷的光芒,“信中可言,楊隆演願為內應,助朱梁大軍南下,事成之後,請封淮南節度使。然後,我們隻需將這封信‘無意間’落入楊渥的親信手中。以楊渥的性格,寧可錯殺,絕不放過。屆時,無需我軍一兵一卒,揚州自亂!”
“好一個離間計!”李昭拍案而起,臉上露出讚許的笑容,“就這麼辦!此事,交給你全權負責,務必做得天衣無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