巢湖的夜風裹著濕冷的水汽,撲在郭崇韜的臉上。
他站在箭樓最高處,單眼眯起望著東南方——葛從周的兩萬騎兵已在巢湖西岸紮營,馬廄裡的嘶鳴混著士兵的斥罵,像團亂麻絞在夜色裡。
大人,親兵遞來冷透的茶湯,這湖寬十裡,汴軍要渡湖必得用船。
可巢湖沿岸的漁船早被咱們收走了,他們怕是要現造木筏。
郭崇韜的手指在算籌上快速撥弄。
前世李昭說過巢湖冬春水位低,蘆葦蕩能藏千軍,此刻他望著東岸那片枯黃的蘆葦,突然想起李昭塞給他的火油桶清單——三百桶,全沉在蘆葦蕩深處的水下。
去把李使君的火油匠找來。他轉身時,算籌在腰間撞出細碎的響,問問他,三桶火油混半車鬆脂,能燒多大一片水麵。
同一時刻,廬州城南的官道上,蘇慕煙的青布馬車正碾過結霜的草莖。
她掀開車簾,望著道旁縮成一團的百姓——這些被戰火逼得離鄉的農夫,此刻正用破布裹著凍紅的手,眼神裡全是警惕。
停車。她解下身上的狐裘,遞給駕車的老仆,你在這兒等著。
田埂上的老婦正用枯枝扒拉凍硬的土塊,見她走近,立刻把懷裡的小孫子往身後藏。
蘇慕煙蹲下來,從袖中摸出塊溫熱的炊餅:阿婆,您可知廬州城現在囤了多少糧?
老婦沒接炊餅,渾濁的眼睛裡泛著水光:官爺的糧,哪輪得到咱們吃?
不是官爺的。蘇慕煙指了指城頭飄著的字旗,是李使君的。
他說,等打退了汴軍,廬州的地要重新分——每家五畝,能種稻子的好田。她輕輕碰了碰小孫子凍得發紫的腳,您看這孩子,要是能吃飽穿暖......
老婦的喉結動了動。
遠處傳來銅鑼聲,是裡正帶著幾個青壯年跑來。
蘇慕煙站起來,聲音清亮:今日幫著運一趟滾木,明日就能去城門口領兩升粟米。
李使君說了,此戰若勝,必保廬州無恙!
人群裡有個小夥子突然喊:我家有輛板車!接著是此起彼伏的應和,老婦把炊餅塞進孫子嘴裡,顫巍巍扯住蘇慕煙的衣袖:姑娘,我家那口破鍋,能借給你們煮軍糧不?
箭樓裡,火油匠搓著皴裂的手:回郭參軍,三桶火油混鬆脂,燒起來能著半柱香。
要是風大......他比劃了個蔓延的手勢。
郭崇韜的眼睛亮了。
他抓起案上的地圖,用算籌在巢湖東岸畫了個圈:去告訴李使君,今晚子時前,把蘆葦蕩裡的火油桶全搬到船上。
船底釘鐵錨,用草席蓋嚴。
那葛從周要是不上當?親兵有些猶豫。
他會的。郭崇韜指尖敲在柳樹坡三個字上,咱們燒了他的糧草,他急著渡湖抄廬州後路。
這時候湖麵起霧......他抬頭望向天空,月被烏雲遮了大半,天助我也。
子時三刻,李昭站在巢湖西岸的高崗上。
他能看見葛從周大營的火把像條蜿蜒的蛇,士兵們正罵罵咧咧地往木筏上搬兵器。
風突然轉了方向,帶來若有若無的焦糊味——那是夜襲隊得手了,三百精銳摸進糧營,隻燒糧草不傷民夫,此刻該已撤回。
使君!傳令兵策馬而來,郭參軍說東岸船已備齊,火油引信藏在蘆葦叢裡。
李昭摸了摸腰間的玉牌——那是徐溫臨走前塞給他的,刻著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