廬州北門外的官道結了層薄霜,馬蹄踏上去發出細碎的脆響。
李昭勒住青騅馬,哈出的白氣在眉睫間凝成冰晶。
他望著北方天際線,那裡有一線塵煙正卷著北風翻湧而來——比預計的早了三日。
使君,沙陀人來了。身後的親衛壓低聲音。
李昭摸了摸腰間玉牌,那是徐溫從太原帶回的信物。
前世他研究過李克用的沙陀軍,知道這些因鎧甲多黑)最是剽悍,可真正見到時仍被震住。
當先一員大將裹著猩紅軍氅,坐騎是匹火炭般的驄馬,馬首懸著三串銅鈴,每走一步都叮當作響。
他身後五百騎兵排成楔形,馬刀在鞘中撞出清越的鳴響,連呼出的白氣都帶著股鐵腥味。
李使君!那將官在十步外滾鞍下馬,皮靴碾碎薄冰,末將安重霸,奉晉王將令,率五百鐵林軍馳援壽州。他摘下鐵盔,露出額角一道蜈蚣似的傷疤,晉王說,您要的糧草兵器,咱沙陀兒郎的馬刀,都在這兒了。
李昭翻身下馬,伸手虛扶:安將軍一路辛苦。他注意到對方鎧甲縫隙裡滲出的血漬——太行道雪深三尺,這些騎兵怕不是連夜兼程趕來的。已在城外設了暖帳,先飲碗驅寒酒?
安重霸的粗眉動了動,突然咧嘴笑了:使君痛快!
咱沙陀人就愛和痛快人打交道。他反手拍了拍馬臀,兒郎們,卸甲!
先吃熱湯餅,再跟使君說正事。
五百騎兵的卸甲聲像陣急雨。
李昭望著那些泛著冷光的魚鱗甲,心裡的算盤敲得劈啪響。
前世他記得李克用與朱溫勢同水火,此刻拉攏沙陀,既是借刀製衡汴軍,更是為將來北進鋪橋。
他摸了摸腰間的密信——徐溫在太原用淮南鹽鐵換得的不隻是騎兵,還有李克用不乾涉淮南事務的承諾,這才是真正的底牌。
使君?安重霸遞來一碗酒,晉王讓末將帶句話:朱三的刀子快,可沙陀的馬更快。
李昭仰頭飲儘,酒液燒得喉頭火辣辣的:替某謝過晉王。
這三個月,沙陀兒郎的馬料管夠,鎧甲壞了,壽州鐵坊連夜修。他望著那些正在卸鞍的騎兵,有個小卒正捧著塊熱餅啃,嘴角沾著油星——到底是二十來歲的孩子,剽悍裡還帶著點憨氣。
日頭升到竿頭時,安重霸帶著親兵去暖帳用飯。
李昭翻身上馬,青騅馬打了個響鼻,朝著城內方向揚蹄。
他剛轉過護城河橋,就聽見集市方向傳來熱鬨的喧嘩。
阿姊,這是胡餅嗎?
軍爺嘗嘗咱廬州的桂花釀,比你們塞北的馬奶酒甜!
蘇慕煙站在通譯坊的布幡下,鬢邊斜插著朵絹梅。
她麵前擺著幾壇新啟的黃酒,身後站著三個穿青衫的商人——都是她前日從南貨行挑的,會說幾句沙陀話。
見李昭過來,她眼角微彎,端起酒碗:使君來得巧,沙陀的小將軍說咱的酒夠勁。
說話間,兩個沙陀騎兵湊過來。
其中一個摸著酒壇上的紅泥封,用生硬的漢話問:蘇慕煙笑著舀了半碗,遞過去:甜裡帶香,喝了身上暖。那騎兵仰頭飲儘,突然拍著胸脯大笑:比阿娘的馬奶酒好!另一個騎兵則盯著案上的糖蒸酥酪,手指戳了戳,又縮回去看蘇慕煙。
拿兩個,給你們兄弟嘗嘗。蘇慕煙把酥酪塞進他手裡,明日讓夥房多做些,送到營裡去。她轉身對李昭低語:他們剛來,見百姓就躲,現在肯接酒食了。
有個老兵說,家鄉的雪比這大,可沒這麼暖的酒。
李昭望著她發間的絹梅,突然想起前日她翻出的賬本——為了籌備慰勞物資,她把自己的珠釵都典了。辛苦你了。他聲音放軟,沙陀人重情義,你今日種下的情分,來日都是戰場上的助力。
蘇慕煙的耳尖微微發紅,正欲說話,遠處傳來急促的馬蹄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