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風卷著雪粒子打在李昭的玄色大氅上,他手指摩挲著觀星盤邊緣的七星連珠刻痕,眼底映著北鬥七星連成的銀線。
前世講課時在ppt上放過的星圖突然清晰起來——乾寧元年臘月廿三,北鬥七星子夜時分必成連珠之象,對應淝水流域必有兵戈。
楊行密的五萬大軍,果然要在今夜送上門來。
使君!郭崇韜的聲音從城樓階梯處傳來,甲胄撞擊聲混著急促的喘息。
這位新晉的行軍司馬此刻劍眉緊蹙,手中的輿圖被夜風吹得嘩嘩作響,合肥方向探馬來報,楊行密將中軍移至逍遙津,李神福的前鋒營已在淝水南岸紮下二十座營寨,看樣子今夜要趁月黑風高渡河。
李昭轉身時大氅翻起一道弧,觀星盤在掌心微微發燙。
他指著輿圖上淝水彎曲處的紅點:此處河道最窄,水流最急,李神福若要夜渡,必選這裡。手指順著河岸向北滑動,停在七處山包標記上,你帶三千輕騎,各執引火折子,埋伏在北岸這七星崗。
待敵船行至河心,便點燃崗上預先堆好的鬆脂柴堆——他抬眼時目光如刀,要讓火光把半片天都燒紅。
郭崇韜的喉結動了動。
三日前他跟著李昭在淝水兩岸轉了整宿,看主公命人將浸過桐油的毛竹捆成排沉在河底,又讓民夫往七星崗運了二十車鬆脂。
當時他隻當是冬日取暖的柴薪,此刻方知,那是給楊行密備的送葬之火。末將明白。他抱拳時甲葉鏗鏘,轉身跑下城樓的腳步帶起一陣風,靴底碾碎的積雪在月光下泛著冷光。
昭郎。
清潤的女聲從東側角樓傳來。
蘇慕煙裹著件月白狐裘,發間的青玉簪子在風裡微微晃動。
她懷裡抱著個描金檀木匣,走近時能聞到匣中滲出的沉水香——那是她昨日冒險潛入揚州城,從楊行密書房偷來的水軍布防圖。水軍統領朱延壽的船隊今夜會泊在西岸蘆葦蕩,她將布防圖展開,指尖點在圖上的蘆葦標記處,我讓青鸞在船尾係了紅綢,火攻時照著紅綢打準沒錯。
李昭接過圖時,觸到她指尖的涼意。
這女子前日為了探聽軍情,在揚州城的冰湖裡泡了大半個時辰,此刻掌心還泛著青白。
他解下自己的大氅披在她肩上,聲音放軟了些:你帶二十個玄衣衛守在南岸土坡,見火光起就用梆子敲三遍——那是讓伏在蘆葦蕩的漁船放火的信號。
蘇慕煙仰頭看他,睫毛上沾著細碎的雪粒:我不怕冷。她把檀木匣塞進他手裡,匣底有楊行密給李神福的手令,說若破壽州,封宣城郡王。
李神福求功心切,今夜必定搶著渡河。
城樓下方突然傳來整齊的馬蹄聲。
徐溫騎著青騅馬從校場方向過來,身上的鎖子甲擦得發亮,連護心鏡都映著星光。使君,廬州調來的八千步卒已在北門外列陣,他勒住馬,韁繩在掌心繞了兩圈,末將帶三千人埋伏在東側鬆林,等敵陣亂了就抄他們的後隊。
李昭望著三人,突然笑了。
前世講課時總說五代是兵強馬壯者為天子,此刻方知,真正的強不是刀槍,是身邊這些願把後背交給他的人。
他抽出腰間的橫刀,刀鞘在城垛上磕出清響:子時三刻,北鬥星柄指向正南時——刀鋒挑起一縷月光,便是總攻之時。
淝水南岸,李神福站在船頭望著北岸。
寒霧漫過水麵,像塊濕漉漉的黑布,遮住了岸上的燈火。
他摸了摸腰間的虎符,楊行密的手令還在懷裡發燙。宣城郡王四個字在他腦海裡轉了三圈,讓他喉嚨發緊——自跟著楊行密打廬州開始,他在馬背上滾了十五年,今天終於要熬出頭了。
將軍,先頭船已到河心。偏將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李神福眯眼望去,二十艘蒙著油布的戰船正破開冰層,船槳劃水的聲音像無數隻手在撥弄琴弦。
他抽出佩刀指向北岸:全軍渡河!
過了淝水,每人賞銀十兩!
喊殺聲頓時炸響在水麵。
三百艘戰船如黑鯉般破浪而行,甲板上的士兵舉著火把,將河水映得泛紅。
李神福踩著搖搖晃晃的船板走到船頭,望著越來越近的北岸——那裡本該有壽州軍的箭雨,此刻卻靜得反常。
他心裡突然泛起一絲不安,剛要喝令停船,就見北岸的山包上騰起七道火龍!
敵襲——!
驚呼被火光撕成碎片。
鬆脂柴堆燒得劈啪作響,火舌卷著火星子竄上半空,將夜空照得如同白晝。
李神福抬頭時,正看見無數火箭拖著紅光從火牆後飛來,精準地紮在油布覆蓋的戰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