議事廳的燭火被穿堂風刮得忽明忽暗,李昭的手指在密探染血的碎玉上輕輕一按,涼意順著指節直竄心口。
前世資料庫裡的記憶翻湧——乾寧元年這年,朱溫確實派過葛從周南下,但曆史線裡楊行密還在,淮南軍尚能抵擋。
可如今楊行密已死,楊渥昏聵,張顥擅權,這五萬汴軍,分明是要趁虛吞了淮南。
主公。徐溫的聲音帶著沙啞,他把地圖往李昭跟前推了推,燭火映得他眼角的皺紋更深,葛從周是朱溫麾下虎將,五萬步騎...咱們北境隻有三千守軍。
郭崇韜伸手撥了撥燈芯,火星劈啪濺在案上:徐公莫急。
朱溫若真想硬啃壽州,不會隻派葛從周。
他更可能是去揚州——楊渥、張顥狗咬狗,汴軍坐收漁利。
李昭突然笑了,指節叩了叩地圖上的揚州:郭軍師說的是。
但咱們若此刻調大軍北上,張顥必然慌不擇路,反而會和楊渥暫時聯手。他起身繞著案幾踱步,靴底碾過地上未乾的血跡,北拒南誘——北境派兩千精騎虛張聲勢,拖住葛從周;南邊繼續往揚州插刀。
徐溫捏著茶盞的手鬆了鬆:插刀?
柴再用。李昭停在窗邊,月光從雲縫裡漏下來,照得他眉峰如刃,張顥逼他兒子,咱們就給甜棗。他轉頭看向李昪,後者甲胄上還沾著潤州的塵土,你附封信給柴再用,就說若將軍不願動,某願代君而起
李昪喉結動了動,突然單膝跪地:末將的命是主公救的,這封信...末將親自送。
不急。李昭彎腰把他扶起來,送信的人得是蘇娘子的舊識。他從袖中摸出半枚青銅魚符,當年蘇州刺史府的老門房,現在在揚州賣炊餅。
蘇娘子說過,那老頭最恨朱溫——當年抄家時,是他把蘇娘子藏在米缸裡的。
郭崇韜突然撫掌:妙!
柴再用是潤州老將,最在乎門楣香火。
咱們說清朱溫入揚州,他徐家祠堂得被拆成馬廄;再拿李將軍的話一激...他要麼倒向咱們,要麼裝病,總之不會真心幫張顥。
議事廳外傳來更鼓響,三更了。
李昭走到書案前,提筆蘸墨,筆尖懸在紙上遊走片刻,突然重重落下:再寫份《告揚州百姓書》,把張顥強征民夫的事寫進去。他抬眼時目光如炬,當年我寫《觀星帖》說吳星暗,淮南興,現在該讓百姓知道,是誰在逼他們賣兒賣女修城牆。
揚州城外的野地裡,火把連成一條蜿蜒的蛇。
張顥的親兵舉著皮鞭,抽在光腳的民夫背上:快點!
辰時前挖不完壕溝,全家去軍牢吃牢飯!
老農夫王二伯跪在地上撿被踩碎的炊餅,眼角瞥見遠處草垛裡露出半截青布裙——是他小女兒,正把最後半塊餅往他嘴裡塞。爹...小女兒的聲音比蚊鳴還輕,隔壁劉嬸說,壽州王的告示裡寫了,隻要咱們跑過去,就給地種,還給粥喝。
王二伯慌忙捂住她的嘴,可還是被巡夜的牙將聽見了。
皮鞭地抽在草垛上,驚起一群寒鴉:敢說壽州王的壞話?
把這老東西的女兒抓去當營妓!
黑暗裡突然有人喊:天星暗了!
眾人抬頭,隻見東南方的天空裡,一顆亮星正緩緩隱入雲幕——正是李昭《觀星帖》裡說的吳主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