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州節度使府的偏殿裡,藥爐正咕嘟咕嘟冒著苦腥氣。
王延翰攥著泉州失守的軍報,指節泛白得幾乎要戳穿紙背。
案頭那盞青銅雁魚燈被他揮袖帶倒,燈油潑在《閩國輿圖》上,將二字暈染成模糊的墨團。
劉大人!他突然將茶盞砸向跪在階下的劉山甫,青瓷碎片擦著幕僚耳際撞在柱上,孤讓你盯著張睦那老匹夫,你倒好,連他何時勾搭上淮南人都不知!
劉山甫縮著脖子避開飛濺的茶漬,額頭沁出冷汗。
他昨日還在誇口泉州商閥皆畏王威,此刻卻連辯解都不敢大聲:殿下明鑒,張睦那廝藏得深......
藏得深?王延翰踉蹌著扶住案幾,喉間又泛起甜腥。
父親王審知臨終前攥著他手腕的場景突然閃回——老人枯槁的手指摳進他肉裡,守城不易,慎動刀兵。
可如今泉州丟了,漳州那些牆頭草的刺史,怕要學張睦的樣!
他猛地扯下腰間玉牌摔在劉山甫腳邊:去把林仁肇給孤叫來!話音未落,殿外傳來甲胄相撞的脆響。
林仁肇裹著一身征塵跨進門,鎧甲上還沾著閩北山賊的血。
末將在。
王延翰盯著這位父親最器重的虎將,突然覺得喉嚨發緊。
林仁肇的刀能斬山賊,能破敵陣,可此刻泉州在淮南人手裡,連他的刀都像是鈍了。
帶一萬五千步騎南下。他抓起朱筆在輿圖上畫了個圈,筆尖幾乎戳穿紙背,圍泉州城,斷李昪的糧道。
劉山甫說的對,若不奪回泉州,漳州必反!
劉山甫立刻抬起頭,目光掃過林仁肇腰間的橫刀:林將軍若取泉州,末將願領三千民壯押運糧草。
隻是......他偷瞥王延翰青灰的臉色,需防淮南水軍。
晉江是閩南命脈,李昪若控了水......
孤不管!王延翰抓起案上所有文書砸向地麵,明日天亮就出兵!他望著窗外壓城的烏雲,突然想起今早藥童說的主子咳血莫動怒,可胸腔裡那團火哪裡壓得住?
晉江入海口的潮聲比往日更急。
李昪蹲在新築的防波堤上,指甲深深掐進石縫裡。
張睦派來的船工剛走,船槳劃水的聲音還在耳邊——閩軍主力走晉江水路,五日後到。
火船準備得如何?他轉身問身後的裨將。
回將軍,十艘樓船都灌了火油,魚油浸的棉絮塞在船腹。裨將抹了把臉上的鹹水,可閩軍水軍......
閩軍沒有水軍。李昪指節敲了敲石堤,王延翰隻懂陸戰,他的步騎要順江而下,隻能用民船運兵。
那些破木船,火油沾著就著。
他想起出發前李昭站在七星台下的話:泉州港是海上門戶,但晉江是咽喉。
你守住晉江,便是掐住閩國的脖子。此刻海風卷著他的戰旗獵獵作響,他望著浪濤裡若隱若現的暗礁——那是他昨夜命人沉下的鐵索,專等閩軍船來。
福州西郊外的竹樓裡,王延鈞捏著茶盞的手突然頓住。
窗外雨絲斜斜掃過青瓦,他望著書案上那封未寫完的家書,墨跡在二字上暈開。
二公子,門簾被掀起一角,心腹幕僚壓低聲音,觀星使的線人來了。
王延鈞將茶盞輕輕放在檀木盤裡,瓷底與木麵相碰的脆響驚飛了簷下的雨燕。
他走到屏風後,接過線人遞來的密信,燭火映得信上二字泛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