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的燭火被穿堂風卷得搖晃,李昭的靴底碾過青磚時發出細碎的聲響。
他推開門的刹那,混著藥味的暖香撲麵而來——醫官正給周鼎的小兒子紮針,那孩子額角還凝著冷汗,縮在母親懷裡抽噎;周鼎本人半跪在草席上,鎧甲卸了一半,露出左臂深可見骨的刀傷,血已經凝成紫褐色,在素麻襯袍上洇出巴掌大的暗斑。
淮南王。周鼎抬頭時,眼眶紅得像浸了血,末將本是楚軍糧道都頭,許德勳那廝克扣軍糧,上個月我替弟兄們爭了兩句,他竟要以通敵罪砍我全家。
末將拚著這條命殺出重圍......他突然劇烈咳嗽,手撐在地上,指縫間滲出暗紅血珠,求大王收留我妻兒,末將願獻楚軍布防圖,以證誠心。
李昭垂眸看他,注意到他喉結在通敵罪三個字上滾了滾,聲音發顫的尾音像被剪刀裁過。
前世記憶裡,周鼎在史書中不過是個籍籍無名的小校,馬殷治下的楚軍都頭足有上百,能讓許德勳親自動殺心的,哪會是為了幾石軍糧?
取布防圖。李昭的聲音像浸了冰水,他接過徐溫遞來的銅匣,匣蓋打開時,泛黃的絹帛上密密麻麻標著楚軍營地、糧道、哨卡的位置。
他指尖劃過嶽州的標記——前世許德勳正是以嶽州為核心構建水寨,可圖上嶽州標注的兵力竟比記憶中少了三成,其餘皆為虛張聲勢幾個字被朱砂圈著,在燭火下泛著妖異的紅。
郭先生。李昭轉頭看向立在陰影裡的郭崇韜。
軍師負手踱到周鼎麵前,靴跟碾過地上的血滴,都頭大人的傷,是左利手砍的。他突然俯身捏住周鼎的右手,可您握刀的繭子在右手——許將軍的親衛,可都是左撇子。周鼎的瞳孔驟縮,郭崇韜的拇指重重按在他刀傷邊緣,這傷也蹊蹺,深是深,卻避著筋脈骨節,像特意留著讓您活著來送圖。
周鼎的額頭瞬間沁出冷汗,後頸的碎發都沾成一綹。
李昭看著他喉結動了動,知道這是要辯解的前兆,便抬手止住郭崇韜:帶周夫人和小郎君去後宅用膳。他衝徐溫使了個眼色,醫官立刻架起那對母子退下,殿門合上的刹那,周鼎的臉色白得像紙。
馬殷給了你什麼?李昭坐回主位,端起茶盞,官升一級?
還是保你全家富貴?
周鼎磕下頭,額頭撞在青磚上的悶響驚得燭火一跳:大王明鑒!
末將確實是......
夠了。郭崇韜甩袖打斷他,從袖中摸出半塊碎玉——正是方才他俯身時從周鼎領口扯下的,這是長沙王府的鎮庫玉,馬殷每年隻賞給最心腹的死士。他捏著玉塊湊近燭火,刻著字的背麵還沾著金粉,您說許德勳專權,可馬殷若真信得過您,又怎會讓您帶著家眷來?
不過是拿他們當人質,逼您演這出戲。
李昭放下茶盞,瓷底與案幾相碰發出清響。
他望著周鼎顫抖的肩膀,前世馬殷的多疑性子突然在腦海裡清晰起來——那老匹夫最善用降將反間,當年收劉建鋒舊部時,就是派了個假降將去送假情報。
郭先生有何良策?
順水推舟。郭崇韜的眼睛亮得像淬了火的刀,許德勳在楚軍中威望太高,馬殷早有忌憚。
咱們偽造一封許德勳通晉的密信,讓周都頭帶回去......他話音未落,周鼎突然抬頭,眼底閃過一絲慌亂——這反應落在李昭眼裡,正印證了郭崇韜的推測。
李昭拍案,取許德勳的手書來。
子時三刻,李昭的書房仍亮如白晝。
他握著狼毫,在灑金箋上模仿許德勳的筆鋒:晉王殿下鈞鑒:殷老邁昏聵,某願率水軍歸降,獻嶽州為贄......最後一筆收得極重,墨汁在紙上暈開個小團,倒像許德勳慣常的急躁落款。
用長沙王府的密火漆封。郭崇韜站在他身後,再在信裡夾半片晉國的雁翎箭,馬殷的密探最認這個。
周鼎被帶進來時,那封已經塞進他的護心鏡夾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