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府之內，卻是燈火通明，亮如白晝。
絲竹管弦之聲被壓抑在重重院牆之內，透著一股說不出的詭譎。
這並非一場尋常的宴飲，而是舊日權力的最後一次掙紮。
徐知訓高坐主位，他年輕的臉龐因酒意而泛著潮紅，眼中卻燃燒著與年齡不符的野心和焦慮。
他的父親，那位曾經權傾朝野的吳國太師徐溫，此刻正以養病為名，閉門謝客，將這座巨大的府邸和他所代表的舊勢力，一同交到了這個長子手中。
“諸位叔伯，今日請大家來，非為飲酒作樂。”徐知訓猛地將手中鎏金酒爵頓在案上，清脆的撞擊聲讓原本嘈雜的廳堂瞬間安靜下來。
所有人的目光，都彙聚在他身上。
這些人，皆是當年隨徐溫南征北戰的舊部，或是根植於吳地百年的世家大族，他們的榮華富貴，與徐家休戚與共。
徐知訓環視一周，將眾人臉上或擔憂、或期待、或麻木的神情儘收眼底。
他深吸一口氣，聲音裡帶著一絲刻意煽動的悲憤：“父王年事已高，心力交瘁！而那李昭，名為攝政王，實則已是無冕之君！你們看看這金陵城，如今還有誰記得我徐家的恩德？滿朝文武，皆成了他李昭的走狗！帝星黯淡之說傳遍朝野，他卻秘而不宣，分明是想借天意來動搖國本，剪除異己！”
他的話像一柄重錘，狠狠砸在每個人的心上。
李昭登臨高位以來，雖未大動乾戈，但溫水煮青蛙般的削權手段，早已讓這些舊吳貴族如坐針氈。
他們昔日的特權被一一剝奪，門生故舊被逐漸排擠出權力中心，錦衣衛的探子如同無形的眼睛，監視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恐懼，早已在他們心中生根發芽。
“少主說的是！”一名須發花白的老將率先起身，激動地附和，“我等追隨老太師半生，才換來這片基業，豈能拱手讓與一個外來豎子！若不早做圖謀，待他根基穩固，吾等必將淪為砧上魚肉，死無葬身之地！”
“沒錯！我等皆願聽少主號令！”
“請少主示下，我等萬死不辭！”
一時間，群情激憤，附和之聲此起彼伏。
徐知訓看著眼前這一幕，他要的就是這個效果，將所有人的恐懼，化為他可以利用的怒火。
他壓了壓手，示意眾人安靜，沉聲道：“此事需從長計議。我已聯絡舊吳宗室，他們手中握有先王密詔，足可證明李昭乃是亂臣賊子！隻要我們內外呼應，待時機一到，便可清君側，複我大吳江山！”
宴會的氣氛被推向了高潮，眾人紛紛舉杯，向這位野心勃勃的少主宣誓效忠。
觥籌交錯間，無人注意到角落裡一個身著蜀錦商賈服飾的中年人。
他麵容普通，氣質謙卑，隻是安靜地自斟自飲，偶爾與鄰座之人搭訕幾句，詢問些絲綢茶葉的行情，顯得毫不起眼。
此人正是嚴可求。
作為李昭麾下最得力的情報頭子，他有著過人的偽裝技巧和滴水不漏的縝密心思。
他並未攜帶任何紙筆，但每一位起身附和的將領，每一個慷慨陳詞的世家家主，他們的姓名、官職、乃至席間的座位次序，都如同烙印般刻進了他的腦海。
這不僅僅是一份名單，這是一張即將被連根拔起的反叛之網。
酒過三巡，宴會氣氛愈發熱烈，徐知訓開始與核心黨羽轉入內室密談。
嚴可求知道，他能探聽到的已經足夠。
他借著酒意，踉蹌著起身，向門口的仆役告了聲罪，以不勝酒力為由，搖搖晃晃地混出了徐府。
一脫離守衛的視線，他眼中最後一絲醉意瞬間消散，化為冰冷的銳利。
他沒有片刻停留，身影迅速沒入金陵城的重重夜色之中，如同一隻報死訊的夜梟，直撲攝政王府。
與此同時，城南的觀星台上，一片死寂。
欽天監少監沈彬第三次扶正了巨大的渾天儀，目光緊緊鎖定在夜空深處。
連日來，“金星逆行，帝星黯淡”的天象之說，已經在金陵城中掀起了軒然大波，人心惶惶。
隻有他知道，這背後隱藏的秘密。
良久，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臉上露出一絲如釋重負的微笑。
他快步走下高台，來到台下那個負手而立的挺拔身影前，恭敬地躬身行禮：“王爺，臣已反複核驗，帝星雖有流光遮蔽，看似黯淡，實則光華內斂，根基穩固，絕無大礙。所謂金星逆行，不過是數十年一遇的天象異變，並非預示王者有難。此乃天道自然，非人力可改，亦非凶兆。”
那身影緩緩轉過身，正是攝政王李昭。
他臉上沒有絲毫意外，反而露出一抹冷峭的笑意，夜風吹動他的衣袍，獵獵作響。
“本王知道了。一個並非凶兆的‘凶兆’，有時候比真正的吉兆更好用。”他望著皇宮的方向，眼神深邃如海，“正好，可以用來敲打敲打那些心裡有鬼的人，看看這滿朝文武，究竟誰忠誰奸。”
沈彬心中一凜，垂下頭，不敢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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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明白了，這場席卷全城的天象風波，從一開始，就是這位年輕的攝政王默許甚至推動的。
他要的不是辟謠，而是借此機會，引蛇出洞。
接下來的幾日，整個金陵官場都籠罩在一片壓抑的沉默之中。
李昭對外界關於帝星的流言不置可否，上朝時也總是麵色沉鬱，一言不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