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衛詔獄,大周最令人聞風喪膽的所在,此刻正上演著一場意誌力的角逐。
潮濕的空氣裡彌漫著血腥與黴爛的混合氣味,牆壁上斑駁的血跡在跳動的火光下,仿佛活物般蠕動。
被鐵鏈懸吊在刑架上的黑衣人,早已不成人形。
烙鐵在他胸前留下了焦黑的印記,十指的指甲被儘數拔去,渾身上下幾乎找不到一塊完好的皮肉。
然而,任憑獄卒用儘了各種酷刑,他始終緊咬牙關,那雙在亂發下依舊銳利的眼睛,充滿了死寂般的嘲弄。
郭崇韜負手立在刑訊室的陰影裡,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
他戎馬半生,見過無數硬骨頭,但像眼前這般,仿佛感覺不到痛苦的死士,還是頭一次遇到。
獄卒們已經黔驢技窮,每一次鞭笞和烙燙,換來的都隻是對方喉嚨裡壓抑的悶哼和愈發輕蔑的眼神。
“停手。”郭崇韜低沉的聲音響起,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兩名氣喘籲籲的獄卒如蒙大赦,躬身退到一旁。
郭崇韜緩步上前,靴底踩在濕滑的石板上,發出沉悶的回響。
他居高臨下地審視著那張血肉模糊的臉,試圖從中找出哪怕一絲一毫的破綻。
“你的骨頭很硬,我佩服。但再硬的骨頭,也熬不過無休無止的折磨。你死了,一了百了,可你的家人呢?”
黑衣人的眼皮微微一顫,但依舊沒有開口。
郭崇韜敏銳地捕捉到了這一瞬間的變化,繼續施壓:“告訴我,是誰派你來的?徐知訓?他給了你什麼好處,值得你把命搭上,還可能連累妻兒老小?”他故意拋出徐知訓的名字,這是目前最大的嫌疑人,也是一記直白的試探。
然而,黑衣人聽完,嘴角竟咧開一個詭異的弧度,混著血沫的唾液從齒縫間擠出,他用儘全身力氣,發出了嘶啞而短促的冷笑,笑聲中充滿了對郭崇韜的鄙夷。
這反應,並非被說中心事的驚慌,而是看穿了對手計謀的不屑。
郭崇韜的臉色徹底沉了下來。
他知道,常規的審訊對此人已經無效。
這不僅僅是個死士,更是一個有著堅定信念,並且對他們了如指掌的敵人。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一個溫和而沉穩的聲音:“郭將軍,可否讓在下試一試?”
郭崇韜回頭,隻見嚴可求一襲青衫,站在門口,神色平靜,仿佛這人間地獄的景象並未對他造成任何影響。
郭崇韜有些意外,嚴可求是王爺的首席謀士,向來運籌帷幄,極少親自涉足這等汙穢之地。
他遲疑了一下,點了點頭。
嚴可求緩步走入,對滿室的血腥味恍若未聞。
他沒有立刻走向黑衣人,而是讓獄卒搬來一張椅子,就坐在距離刑架不遠不近的地方。
他既不看刑具,也不看傷口,隻是靜靜地盯著黑衣人的眼睛,那目光深邃如潭,不起一絲波瀾。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刑訊室內陷入了詭異的寂靜,隻剩下火把燃燒的“劈啪”聲和黑衣人粗重的呼吸聲。
郭崇韜站在一旁,看著嚴可求這種“靜默審訊”的方式,心中愈發不解。
半晌,就在所有人都以為嚴可求也要無功而返時,他終於開口了,聲音壓得很低,卻清晰地傳到在場每個人的耳中:“閣下這身硬骨頭,倒讓我想起了一些故人。當年先王徐溫平定浙東之亂,麾下有一支秘而不宣的親衛,人人以一當十,悍不畏死,號稱‘影子’。他們沒有名字,隻有代號,唯一的使命就是為徐家掃清一切障礙。”
嚴可求頓了頓,目光如錐,死死鎖住對方的眼神:“我記得,其中有一位‘影子’,最擅長隱匿潛行,左肩有一道舊傷,是當年在明州城下被流矢所傷。閣下……莫非就是其中之一?”
話音落下的瞬間,那一直如磐石般紋絲不動的黑衣人,身體猛地一僵!
他那雙死寂的眼睛裡,第一次迸發出了難以置信的驚駭,瞳孔劇烈收縮,臉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得一乾二淨,甚至連呼吸都停滯了一瞬。
那是一種身份被徹底洞穿,所有偽裝和防備被瞬間剝離的赤裸裸的恐懼。
郭崇韜在一旁看得心頭巨震,他這才明白,嚴可求根本不是在審訊,而是在誅心!
嚴可求知道,他賭對了。
他站起身,揮了揮手,示意郭崇韜和獄卒們都退下。
“我想與他單獨談談。”
郭崇韜深深地看了嚴可求一眼,點了點頭,帶著所有人退出了刑訊室,並親自將沉重的鐵門關上。
室內隻剩下嚴可求與黑衣人兩人。
嚴可求走到他麵前,聲音恢複了溫和,卻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壓迫感:“你的偽裝很成功,連郭將軍都被你騙過去了。但你瞞不過我。我知道你們‘影子’的規矩,任務失敗,家人亦在劫難逃,這是徐溫為確保你們忠誠而設下的枷鎖。”
黑衣人緊閉著嘴,身體卻在微微發抖。
“現在,徐溫死了,徐知誥……不,如今的李昭王爺,並非你們舊主那般刻薄寡恩。”嚴可求的語氣放得更緩,仿佛不是在審問,而是在與故人敘舊,“你的身份一旦暴露,徐知訓為了自保,第一個要滅口的就是你在江都的老母和幼子。這一點,你應該比我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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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湊近了一些,聲音低沉得如同耳語,每一個字都像一柄重錘,敲在黑衣人最脆弱的心防上:“你若願意說出幕後真正的主使和他們的全盤計劃,我以我嚴可求的名譽擔保,即刻派人將令尊母子接到金陵城最安全的地方,保他們此生衣食無憂。你,也可以留下一條命,隱姓埋名,了此餘生。但你若繼續頑抗下去,等到王爺失去耐心,親自來審……我怕你連一具完整的屍首都保不住,而你的家人,也隻會成為那些人消除後患的犧牲品。”
一番話說完,嚴可求便不再言語,隻是靜靜地等待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