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庸關的風比壽州冷得多。
李昭裹了裹玄色大氅,馬蹄踏在青石板上的聲響撞著城牆,驚得雉堞旁的烏鴉撲棱棱飛起。
他仰頭望著女牆後若隱若現的星空,喉結動了動——前世教材裡那張《五代長城防禦圖》突然在腦海裡清晰起來,圖上居庸關的烽火台標記,確實比眼前密集三倍。
王爺,這段城牆是貞觀年間修的。高行周勒住馬,甲胄在月光下泛著冷光,當年突厥犯邊,太宗皇帝命尉遲老將軍監工,用的是三石一土的夯法,您看這城磚——他抽出佩刀輕敲牆麵,這麼些年風打雨蝕,愣是沒裂半道縫。
李昭翻身下馬,指尖撫過城磚上深淺不一的劃痕。
有些是箭簇鑿的,有些是刀砍的,最深處還嵌著半枚鏽蝕的遼軍箭頭。行周,他轉身時披風掃過牆根的枯草,你數過從關城到北峰的烽火台嗎?
高行周一怔,眯眼望向北邊山梁。
秋夜的天空澄得像洗過的琉璃,七座烽火台的剪影依次排開,最遠那座幾乎要融進山影裡。回王爺,從關城到狼牙關,共七座,間距五裡。
五裡。李昭重複了一遍,靴底碾過塊碎陶片,若遼軍夜襲,馬隊疾馳隻需半炷香就能衝過兩烽之間。
等第一座看到火光,第二座剛點起狼煙,第三座還在敲梆子——他突然提高聲音,驚得城頭巡邏的士卒下意識握緊了長戟,那時候敵人的馬刀,早砍到咱們後心了。
高行周的臉騰地紅了。
他跟著李昭從壽州打到徐州,從沒有過這般被點破疏漏的難堪。末將這就...
不必急。李昭抬手止住他,指節叩了叩腰間的玉牌——那是前世書房裡那方通天道人的舊物,此刻貼著心口發燙,明日辰時前,在北峰與西穀之間加三座了望哨。
每座配五名精騎、十麵銅鑼,再從觀星院調兩個弟子過去。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城樓下堆積的滾木礌石,星象與煙火同報,總比單靠狼煙穩妥。
話音剛落,山腳下突然傳來急促的馬蹄聲。
李昭轉身時,正見一匹青騅馬撞開吊橋,馬上的文士兜頭淋著露水,懷裡緊抱著卷了邊的帛書。
沈先生!高行周眼尖,是觀星院的沈學士!
沈彬滾鞍落馬,帛書地摔在地上。
他跪下去撿的時候,李昭已經彎腰替他拾了起來。
帛書上用朱砂畫著星圖,太白金星的位置被紅筆圈了三重,旁邊密密麻麻寫著小字:太白經天,晝見午位,主兵動於北。
子時三刻觀測到的。沈彬抹了把臉上的水,也不知是汗還是露,小人騎壞了兩匹馬,就怕誤了王爺的事。他望著李昭展開星圖的手,喉結動了動,當年漢光武帝平隴右,也是太白經天,結果隗囂的大軍在隴坻中了埋伏——
隴坻的山道,和居庸關西側的鷹嘴峽像嗎?李昭突然打斷他,指尖點在星圖的位置,又移向城牆外的山勢。
月光下,西側山梁如鷹嘴般突兀,峽穀最窄處僅容兩馬並行,三日後,子時。
高行周猛地抬頭:王爺是說——
遼軍要夜襲。李昭將星圖遞給沈彬,袖中手指無意識摩挲著玉牌上的雲紋,耶律斜軫不是莽夫,他知道正麵硬攻關城占不到便宜。他望向鷹嘴峽的方向,那裡的山影黑得像潑了墨,蕭撻凜的騎軍最擅突襲,他們會走西側山道,引咱們主力回防,然後耶律斜軫再從正麵——
末將這就調三千弩手去鷹嘴峽!高行周握緊腰間的橫刀,甲葉相撞發出清脆的響。
李昭卻按住他的手腕:弩手藏在峽穀兩側的崖壁後,等馬蹄聲到了峽口,先彆放箭。他的眼睛在夜色裡亮得驚人,等他們走到中間,用火箭點著穀口的柴堆——火借風勢,馬驚了,陣型就亂。
三天後的夜,比尋常更黑。
蕭撻凜的馬隊裹著油皮氈,連馬掌都包了布。
他望著前麵騎兵的背影,隻能看見模糊的輪廓——這正是他要的效果。
居庸關的守軍總以為遼軍會從正麵衝關,可誰能想到,他們繞了三十裡山路,此刻正貼著鷹嘴峽的崖壁往關城摸?
將軍,峽口到了。前軍的百夫長壓低聲音。